最为有趣的是鲁迅刚死便有人替鲁迅先生算了一笔家庭经济帐,说鲁迅是阔绰富有的中产阶级云云,近日,见网上登载着又有一位教授给胡风先生也算了一笔生活经济账,账目列得很是清楚,比如那些是租房的,那些是给孩子喂奶的,那些是坐马车逛大街的,那些又是朋友借去的……
我很惊奇于中国人对这些事的关心与仔细。
尤其对名人的。
就鲁迅先生和胡风先生来说,我想另外说两句。
从现在的资料,尤其梅志老人写的《胡风传》来看。胡风先生是追随鲁迅的。他们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大到文学观点,从胡风毅然和周扬决裂,帮鲁迅起草两个口号的论争,小到个人生活,胡风孩子的生活照料也牵扯着鲁迅先生的心。
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却是迥然不同的。一个是圆满的结局,一个却是悲剧的再现。
鲁迅先生生活着的时候是孤独寂寞的,但他死后却空前的热闹,有文化界最高级别的治丧委员会;宋庆龄、蔡元培、沈均儒等都是委员会的重要发起人,也有万人空巷去吊唁的。“民族魂”的旗帜盖在了他身上。无论是敌人和朋友都发出了哀悼的电文,尤其,新的执政党的领袖的最高评价之词更是将鲁迅的一生推向了光辉的顶峰。他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是封建社会的逆子贰臣,……他是民族的脊梁”。
而胡风先生呢?
鲁迅死后,胡风是扛着文艺的大旗继续斗争的人,但胡风却是一个悲剧,而是同样曾推崇鲁迅;夸赞过鲁迅的人,将胡风推向了命运的悲剧。三十万言上言书,本是论文艺问题的,却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证。于是囚禁、坐牢、打击、迫害。直至胡风去世,还留着长长的结论尾巴。鲁迅的幸运是说了真话,胡风的不幸也是因为说了真话。
另外,见有报纸报道,说有人推测鲁迅倘若活到解放以后会怎样呢?别人说,也有两条路,杀头或坐牢。
即使说真话的人没变,倘若说真话的环境变了,结局竟是如此的不一样。
这是由胡风和鲁迅的各个不同结局想到的。
中国以前很有些要说真话的人物,这也就是所谓的“忠臣”。但他们却倒了大霉。纣王时的比干是说真话的,但他被挖去了心肝让人家小老婆煎着吃;箕子和微子是说真话的,但并不被当权者所重视;三国的孔融、杨修都是说真话的,但却被曹操杀掉;屈原是说真话的,他的“荃不察余之忠情,哀民生之多艰”,可谓悲痛欲绝的真话,但权势着并不欣赏他,无法也只能去投江;司马迁也为说真话而遭了宫刑,苏武坚持说真话却被流放到北海……
因此,胡风先生实是形同于贾府的屈原,虽然背着主子从死人堆里爬出过,只因几句真话,变换来一嘴的马粪,被打发到庄上了事。
这样,到后面的人就聪明起来了。一到说真话的时候,就装糊涂,如稽康、刘伶、阮籍等人。但这样只说些“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云”的混话,实是不敢说真话的逃避。
即使这样,他们也还是倒了霉,稽康的罪名就是“非汤武而薄周孔”,背了说真话的罪名,死时虽然很浪漫,非要弹一曲“广陵散”,但是涂增了周围看客的热闹而已。
也难怪韩非子到临死时还抱怨说真话的艰难。
于是说假话、说空话、说不着边际的糊涂话,说虚假话的人就多起来。于是编一通假话,说一通胡话的人反而吃香了。当然,从文学上来说,假话、空话就更多起来。
就拿现在来说,杂志要办给白领的,学校要贵族的,作文要小资情调的;写诗要下半身的,作家有美女的,作诗有针对美男的,性交要艺术的,描写要落脐的,出名要炒作的,赚钱要包装的……
说的全是混蛋话。
一个民族在虚伪中生活的民族是可悲的民族,一个没有真话的民族,那是可怕的民族。难怪乎萧乾先生临死还告诫他人“一生不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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