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皇后”李霞芳

在上海长乐路上那间不算大却异常别致的旗袍专卖店里，身着自己匠心设计的传统手绘红色旗袍的李霞芳神采奕奕，全没有半点岁月留下的痕迹。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曾遭遇过数不清的坎坷和磨难。她的人生经历了三起三落，成功与失败这两种极端的矛盾冲击对于她似乎生来就有某种免疫能力，一次次地从绝望处逢生，造就了她如今那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然。或许就像那句老话所说的，“经历了故事的女人才是美丽的”。

艺术始终是她人生的最高追求
 
对于艺术，自始至终，李霞芳爱得痴迷，爱得发狂。

当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卢湾中学的她，为了实现自己的艺术理想，半年后就毅然转学到了当时被人视为末流的上海戏曲学校的评弹班。李霞芳是苏州人，从小就对评弹艺术耳濡目染，再加上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很快就有了很大的长进。但就在此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李霞芳就此带着几近破灭的梦想，和同学们一起开始了上山下乡的艰苦生活。

农村的生活虽然残酷，但好强的李霞芳没有认输。然而有一件事却彻底击溃了她。当时因为某个莫须有的罪名，她陷入了天天被逼交待问题的困境。而此时恰逢上海人民评弹团点名招她入团，干校领导却固执地认为李霞芳交待态度不好，所以坚决不放人。李霞芳一下子失去了对她来说比生命还宝贵的艺术事业。在由崇明干校返回上海的轮船上，李霞芳没有说一句话，站在甲板上的她任凭冰冷的江风一个劲地猛吹，她的心和身体一样冰冷，她甚至不敢想，今后没有艺术的日子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

在极度的绝望中，李霞芳被迫转行到了与艺术全然无关的体委工作。但“不服输”永远是李霞芳沁入骨子里的一种精神。由开始的消极抵触，到慢慢地接受并熟悉和热爱这份工作，李霞芳一路走了过来。似乎永远都精力充沛的她早晨带着一帮老头老太打太极拳，上午在游泳池做救护医生，下午又带上一操场的幼儿园娃娃训练，晚上还要构思一些群众体育比赛的创意，一天下来忙得不亦乐乎。不久她筹办了上海市首届幼儿运动会。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对艺术的执着追求。从转行的第一天起，她就保持了在戏校里养成的习惯，天天苦练基本功，形体锻炼和声乐练习成了她雷打不动的必修课，有一天不练，她就浑身不得劲，似乎生活缺少了点什么。艺术已在无形中融入了李霞芳的生命，成为她赖以生存的养料。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自从一个偶然的机会拜师歌唱家刘明义以后，李霞芳开始学习声乐，为了这次艰难的转型，她练得更勤了，她甚至还借了附近小学的一个音乐教室作为练声的场地。为了不和学生的上课时间有冲突，她每天必须赶在他们正式上课之前结束自己的练习。最终李霞芳如愿以偿地登上了舞台，作为业余演员，她和沪上有名的上海芭蕾舞团乐队合作过，还与很多著名的演员如陈述等同台演出，重拾艺术梦想的李霞芳如沐春风。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就在此时，李霞芳竟然放弃了人人羡慕的“金饭碗”，下海搞起了中国第一个民办“蜂花艺术团”。极具魄力的她到处集资，募得5 万元，这在1987年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她带着剧团为孤老、孤儿送戏上门，为癌症俱乐部演出，到临终病人病床前演唱，到太浦河工地、工棚演出，为残疾军人和残疾人协会义演等等，李霞芳的剧团因此被誉为“文艺界的慈善大使”，而她本人也被送了一个“阿信团长”的美名。但这一切繁华的背后，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作为自负盈亏的单位，里里外外的事，李霞芳都必须亲历亲为。当时一个国营艺术团的团长见了李霞芳吃惊不小，据他说，李霞芳一个人的工作量是他们团里10几个人才能完成的。可见白手起家的当家人确实也不好做。但付出了超常劳动后的李霞芳也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彩虹。“蜂花”成了沪上一支口碑、质量俱佳的演出团体。1991年，这个小小的民办团体，竟然发起并联合了《新民晚报》、上海电视台和云峰剧场，举行了全国首场赈灾义演，这在当时可谓是史无前例的。自始至终，李霞芳都把能为他人、为社会多做点事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用艺术带给别人快乐是她的追求。

 
失去女儿的痛苦几乎把她摧垮
 
对于任何一个母亲，失去女儿可以说是人生的一次致命的打击。李霞芳的女儿张缨一直是她生命的一大支柱。她从小就是妈妈的听众和事业的支持者。小张缨常常饿着肚子在琴房陪妈妈练唱。就当别人对李霞芳多年坚持练唱嗤之以鼻时，只有女儿始终站在妈妈一边，鼓励她，甚至建议妈妈搞一个个人专场演唱会，她觉得妈妈绝对是有这个实力的，而她则会为自己深爱的妈妈写报道。

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善解人意的女儿，复旦大学新闻系的高材生，在她24岁的大好年华，被确症为“恶性肿瘤”。这对于李霞芳，不啻为一个晴天霹雳，噩梦就此拉开了帷幕。李霞芳还曾梦想着等自己退休之后，可以为女儿带孩子，一家人开开心心地享受天伦之乐呢。

接下来的日子，李霞芳抛开了一切，天天陪着女儿，疯一样地在各地遍访名医，看着女儿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做母亲的心如刀绞，她恨不得自己去替女儿受这个罪。然而世上有许多事情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8 个月后的一天，女儿躺在床上，异常安静地对她说，“妈妈，你再为我唱一首催眠曲吧。”不久，张缨就在妈妈强忍悲痛的歌声中走了。她在妈妈的歌声中长大，又在妈妈的歌声中离开。
 
李霞芳就这样在中年经受了丧女的剧痛。曾经有一度，她整天浑浑噩噩，不知道如何一个人面对以后的日子，甚至想过是不是再领养、或者再生一个孩子。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半年后，她丈夫以“我们两个从个体看都很优秀，但两个优秀的人不一定能组成好家庭”的理由提出离婚。这一雪上加霜的行为，无疑是在李霞芳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再也无力承受打击的李霞芳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

虽然李霞芳是那种不愿意认输的人，大病初愈后的她仍然摆脱不了这种家破人亡的阴影，她把女儿的骨灰盒放在自己的床边，以此作为慰藉。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信佛的她听了寺庙师傅的话，要让女儿入土为安才是真正地为她好，才为女儿安排了海葬。

翻看着女儿生前的遗物，李霞芳意外地发现了一本琼瑶的书，这是女儿在病后才买的，里面的情节竟然和自己经历的一模一样。而书中那位失去女儿的母亲坚强地活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女儿在跟自己说，“妈妈，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啊！”这个看似偶然的巧合深深地触动了心乱如麻的李霞芳，她突然意识到只有自己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女儿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随后，她为女儿做了一件事——在她的第一盘盒带里专为女儿做了一首歌，名字就叫“永恒的爱”。失去女儿两年后的一天，又因为一个机缘巧合，当时的上海市退管会主任得知李霞芳经常去儿童福利院看望孤儿后，就提议她去浦东办一个孤儿院。对于这个建议，平时一向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李霞芳犹豫了。办孤儿院不像办一个企业，企业办不下去了可以退出，可孤儿院一旦把孩子接受下来了，就不可能退回去了，这可是关系到孩子前途的大事，需要慎重再慎重。不过那个建议倒确实打动了李霞芳，经历过失去女儿剧痛的她深深知道爱的真谛。孤儿们需要更多的爱、疼惜和爱怜。她觉得冥冥中她和这些孩子之间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可怜的孤儿失去了父母和家，而她失去了女儿也没有了家，何其相似的切肤之痛啊。就为了这个理由，她也必须办好这件事。

1994 年8 月29 日，霞芳孤儿院就此成立。从此，李霞芳有了20多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她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把孤儿院当成了自己的家，吃住都搬到了里面。无私的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孩子们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妈妈。每次她一走进教室，20多个小家伙都会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喊妈妈，不会走路的孩子甚至会爬过来拉着她的腿亲热一番。而每一次，她都会在他们充满期待的小脸蛋上亲一口，一个也不拉下。这使李霞芳重新找回了做母亲的快乐，孩子们对她的那种纯洁无瑕的爱使她犹获新生。

孤儿院完全是非营利性质的，因此经济上很困难，有人戏称李霞芳是“武训办院”，到处乞讨为生。最后，为了为这个举步维艰的全国首家民办孤儿院筹集经费，也为了完成女儿的遗愿，李霞芳孤注一掷，经过重重阻力，在当时刚建成的广电大厦破天荒地连续举办了三场“李霞芳慈善演唱会”。20 多个孩子和李霞芳一起同台演出，自然流露的感情深深打动了许多人，一次就筹到200多万的善款。李霞芳由此说，搞慈善事业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能够遇到社会上最善良的人。
 
再创旗袍皇后的传奇
 
本来以为下半辈子可以安安稳稳地在孤儿院照顾这些孩子的李霞芳，不久却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迫离开了孤儿院。虽然心里有怨言，但李霞芳学会了不再沉迷于过去。至少，孤儿院的经历帮助她找回了爱的能力，使她重新拾起勇气，站起来审视自己坎坷的人生路，这已经足够了。

年过半百的李霞芳又一次被放在了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她必须再次迅速调整自己的人生定位。李霞芳丝毫没有犹豫，因为在她的潜意识中，女儿年轻的精力似乎都在她身上得到了延续和重生，她坚信自己还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当时恰巧有一个朋友经过严密的市场调查，建议李霞芳开一个旗袍专卖店。果敢的李霞芳当即决定：做。她的性格就是这样，一旦她认定这条路是走得通的，便义无反顾。霞芳旗袍专卖就此拉开了帷幕，李霞芳开始了她的第三次创业。

全情地投入不说，1998年，她更是做出了一个让朋友们瞠目结舌的壮举，她决定在天命之年重返大学校园进修服装设计。理由很简单，如果想把这个品牌做好，必须要有专业知识作积淀，决不是靠着所谓的“小聪明”就可以的。

就是抱着要做就做得最好的信念，李霞芳郑重其事地背起沉甸甸的书包，再度叩响了学校的大门。她的那份吃苦耐劳的干劲着实令周围的同学很吃惊。只用了3个星期，她就学会了画时装画，这对于一个从未有过绘画经验的人来说，确实需要不凡的悟性，更需要加倍的努力。在东华大学整整一年的超强度学习，使李霞芳掌握了过硬的专业知识，这年末，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高级服装设计师资格。

走出学校的李霞芳没有闲着，立马热火朝天地投入到了自己的旗袍发布会中。有一度，她闭门谢客，埋头设计，不仅亲手设计了140多套各式旗袍，而且还把善于组织的专长发挥得淋漓尽致，自编、自导、自演、自己配乐、配唱，甚至身先士卒当起了模特，把这场“东方女性东方韵”的旗袍秀搞得有声有色。

接着，她又倾其所有，创办了“霞芳旗袍有限公司”。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半路出家的新手竟能够在两三年的时间内把自己的产品搞得声色俱佳，风光无比，3 次在上海国际服装文化节上获得“著名服装品牌奖”，还在“世界航空服装博览会”上一举夺得两项大奖。众多的荣誉肯定了霞芳旗袍，更是肯定了李霞芳不平凡的人生。名声出去了，慕名而来定制旗袍的人越来越多，琼瑶、靳羽西等都成了她的座上宾。电视连续剧《情深深雨》的所有旗袍都是导演请李霞芳亲自出马设计的。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无疑是李霞芳为希拉里竞选议员设计的旗袍。作为美国前第一夫人的希拉里特意亲笔致信李霞芳表示感谢。

今年是中法文化年，10月，胡锦涛主席将出席在法国巴黎举行的开幕式，届时法国总统希拉克也将参加。李霞芳也在被邀请之列。她要到凡尔赛宫展示自己设计的“霞芳旗袍”，以此来实现自己多年来 “让中国旗袍走向世界”的夙愿。

现在的李霞芳还做着一个梦，就是要在她的有生之年，带着自己的旗袍模特队到世界各地跑一圈。她要把中国女性的美展现在世人面前。李霞芳说，“长期以来，中国女人给外国人留下的印象只有两种，要么是文革期间一色的军装，硬邦邦的；要么就是《秋菊打官司》里秋菊的样子，土土的。”而她要做的则是用自己设计的旗袍把东方女性特有的典雅、娴熟、高贵和婀娜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今年年底，李霞芳还准备出一本自传，她希望把自己的故事与更多的人分享。至今还坚持每天在游泳池里畅游上20 个来回的李霞芳，在经历了几乎全部是女人最怕碰到的痛苦和不幸之后，依然活力四射地面对着每天的生活。或许，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是永远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