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河太深,深过忘川,且饮尽弱水,亦不懂得甘心相忘。你依旧站于那岸,于是,我的此岸成了你的彼处。有花正盛开,与三途河边的一般荼蘼,那是我,素色颜,开为曼陀罗华,红色妆,艳若曼珠沙华。涉尘三千而开,不为遗忘,只为,散于佛前,接引你的目光。
时光停在清晨的时候,天色正有着凉霭般的微蓝,我已醒来,为相遇上妆。红色入靥,是绽开的瓣温婉的抵在颊旁,而蕊如花钿,伸了龙须般的手探向额前。我正是曼珠沙华的模样,开在你的彼岸,由着薄雾挡了我的目光,由着盛草遮了我的身形。我知道,我可以挥手成彤云,俯首成红毡,只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灼灼的心事,有佛明了,就好。
谁说花叶无相见,看佛之宝伞已然如叶般撑在我身边。那是四野的绿色合拢,铺展成我的叶。宝伞喻为佛首,我欺在这样的叶间,庆喜着与佛如此般接近,而那时你还在佛前念:尽未来劫,彼劫可尽,此会无尽。无论此岸你走没走过,我与你这番佛前会,于我,亦是无尽。于相遇里,幸好,我不盗取,是以,接受你的与佛相拥,也安然于我的对你放下。
清露悬在我的发间,挂于我的颈前,成冠成链,水晶般净澈却无钻的炫耀。我的红妆亦被涤过,露了带粉的真颜。于是,念那青梅时刻、无妆时候,可以仰望长天,吐纳着只有自己名字的呼吸,那时我的笑也如佛的目光,可以普摄花草。时而也会问自己,相遇有什么好,不过是把水晶变成了玄妙的琉璃,而清露落的时候,总会想到是不是因为昨夜又带了咸意。可是,我说不过自己,仍然愿数着百劫千劫的遇上你。
还好花叶有相见,即使你在佛前持戒的姿势未变。看有佛之双鱼绕于我的身前,锦鲤掠衣,委婉撩动着尘波,做成叶池将我的枝颈围漫。双鱼代表佛的双目,即使站在与你彼岸的地方,我依然因佛的目光而视为欢喜地。即使,此一会,你我仍是念念中各自言辞,各自所愿,却幸好,于相遇里,我不生邪意,于是,你依然可以于佛前无怖无忧,我依然于尘里无疑无谬。
初见晴好的时候,我微倾着身形看天蓝云白,蓝做底,盛大的宽容,白做绣,丝缕间模仿着我的花容。我测着与天的距离,用伸展的蕊须试着做绣针来帮忙,初日已然有了耀目的犀利,不允我搅乱自己的绣场,只将我的红妆照得更加鲜亮,真正现了吹吹打之下才见的喜嫁模样。却只有天知,我的命盘里,没有花嫁,为你,早已用绛红封了盟誓的唇,那些誓言只在天空里一次次做着清净的归寂或是涅槃。
还是见了叶,虽然叶不是你。佛之宝瓶早盛装了满尘世的花叶与我比肩不落,于是我亦有叶相陪,随时在我身旁临场。宝瓶象征佛颈,即使我望不到有你的彼岸,我依然因佛的引颈于我而有了心恒相续的勇气。对于以后,对于来世,对于种种,我亦学会了你的佛前语:不可说。幸好,相遇里,我不妄语,于是,我可以任你识尽空中风相,任自己绘尽空中彩画,不诳你的禅思,不诳我的心念。
天色微霾时,四周呈现淡蓝,大概天也有心微凉的时候,于是,我亦变成了素颜的模样。白色的瓣,白色的蕊,只蕊须上间或别一枚些许暗色的钗,多了一丝凝重。净洁的曼陀罗华就这样开在你想望也望不到的清冷蓝幕里,不点唇,不描鬓,最初的入尘入世般净然。天色更暗时,绽如张开的手掌,接捧着尘间不可计的相遇,不可期的你。团起时,一片缭乱恍惚的尘无定所,相遇凌波微步般早已走过。
花叶终有见,因佛曾敛起我的瓣,知悉了我的气息所愿。于是,有粉莲开在身侧,回眸间,间疏成叶。莲花代表佛舌,经卷吐露莲间,帮我渡了此岸与彼岸间的遥远。素色一如初念,根植在褪去红妆的此岸花地,就如这一场相遇里,我不两舌,是以,尘间少了那些是是非非的道听途说。因素愿佛前,即使日后长夜,我依然可以无恼无怨,而心之一地,你依然可以无忧无杂。玄路之上,我们各自走过无畏之城。
晴天暖煦,蝶也出来乱舞,触须霸着瓣蕊,不知哪里可以落脚占了更多的地方。那时,我已然红妆隆重出场,是以,如此般缭乱了蝶的眼,令蝶迷眩。那是一种怎样的艳姿,令荒原亦有了仰看的羞色,令暗色的树丛也生了偷窥的怯怯。蝶认真的探寻着盛妆的秘密,如何能做到让那五彩扑粉的蝶翅也黯然失色了。尘间就是这般多了欣羡,那蝶如何知道,与你化蝶而飞亦是我及不得的梦想。
让花见叶,让叶见花,即使,化不成蝶。于是,佛之法螺做阁做篱衬在我的身后,形成叶的披挂。法螺常吹彻佛语,右旋白海螺将法音带入我的孤居之地,每每想起,那里可曾会有你的佛前吟诵之语,便销了系在彼岸之上的舍离。这场相遇里,幸好,我不恶口,适我意者为适,不适我意者为莫,无所冀望,不乞一缕一毫你的润泽语,亦不求一字赞美之言,那些红灼的话,从不结怨,只化作乐语,布施给天地。
晴好时候,我即使仍是曼陀罗华的素色,亦盈了温润之意,细看蕊心终是贴了一点花黄。阳光之下,理好云鬓,梳理好发丝,俨然端庄无郁的模样。树影投在蕊须及瓣裙之上,再盛然游走的时光也变得幽然可期了,好似分秒都可以数着过,嘀答声放慢,存心留在这时刻里看影子如何在素雅之装上做墨色的临摹。没人看得出,我的心有多急促,推着等待,催着遇你。
花可见叶,因为素袖穿在了吉祥结里。佛之吉祥结代表佛心,于是将叶的形状结在里面,依墙,墙可做叶,抵膝,膝可托花为叶。那墙的另一面,可是你在面壁,那膝之上的灰色,可是你的袈衣,为这份想象,彼岸,已然出离。相遇里,幸不绮语,是以能够将清疏看得真切。你的清疏是佛前的虚空无面目,我的清疏是我的不必巧妆眉,因清疏,我将你之一念知悉领会,因清疏,随你在佛前做勘破了心。
暝色投在我身上时,入了黄昏,红妆都带了晕辉,带了旧暖的味道。时光于此时如对尘间下咒般,彼岸恍如天涯。天际只余一条落日黄时,我依然侧身红妆,纤然无扰的模样,尘间可用沧桑涂满,我却依然坚持站立的方向。微微的光亮中亦可以看到伸展的瓣蕊,蕊须如风中飞扬,瓣团如将升的圆月,渐渐拥上来的暮色将我勾勒成一幅剪影,坚持着此岸的翘首终不荒芜。
花还是见叶了,因有佛之宝幢相撑。宝幢代表佛身,佛身相护将叶片片撒落,暮色里最后的光影皆是叶的跟从。胜利幢只因赢得过尘间的贪、嗔、痴,立成佛前的恢宏。虽然我再是花开不息亦做不到宝幢垂地,幸而,相遇里,我不贪欲,是以我能将对你的向往安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希望那些秘密裹在毛毡里,做了通天柱可落置在有你的经堂。花仍开在此岸,却懂得了佛的道理:世间无能受,默然而不说。
暗夜终是来了,却无星无月。泼了墨的尘间,我依然不惧,最盛的红妆俨然为王。绽如丹青手,承夜的铺盖,蕊须尤似狼毫端,在夜的画布上恣意挑染。最暗的夜里,反而最是浓烈,如灼,成为夜的火烧云,何处还能得见夜凉如水的凄惶。如烛,即使最庞大的宫闱也挑不起这么多盏的宫灯。夜夜,我将眉目做最细致的点画,没人知道,只为了换彼岸的你——静夜持念的偶然一瞥。
花叶终究是相见,因有佛之法轮碾转着山岭与水泽,做了暗夜里托我衣摆承我红袖的叶,叶身低垂于尘上,如山水数度入火。法轮代表佛足,那山水便是佛走过的足迹吧,一次次将此岸的执着转为明净。受之经法,摄之菩提,于这场相遇里,幸好,我离瞋恚,将誓愿都安于心中,无动无退,不染你的一念著取。你依然于佛前亲近供养,我依然于尘间不思疲厌,只是,那些若入,若行,若去,早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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