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照片,有轨电车站。车来了,女子上车,抬腿处,旗袍的下摆微微掀起……
这张照片的视角是男性的——肢体的摆动,女人的腰肢,若隐若现的小腿。
顺着旗袍的开衩往上看,松软的发卷,一颤一颤地绕过耳际,遮掩着面颊,比如阿拉伯女子的面纱。那脸也是瘦的,是旧小说里的那种瓜子脸,按照比例,大约是唐代贵妃杨玉环月盘脸的三分之一。
老上海滩女子的旗袍风情
上海女人在那个时代都是瘦削的。
说到上海女人的瘦,这就又要想起张爱玲,她的那种瘦,好像不曾发育完全,是一个女生的样子。美丽园,胡兰成初次见她,竟不知道怎么办,只觉得天地都不对了。
张爱玲的母亲黄女士,瘦得楚楚可怜。那日从欧洲的船下来,姑姑忍不住道:“那样的瘦,哎……”
那腰身,仿若初春的柳条,一折,会断裂的。
见过张爱玲继母的人,第一印象也是瘦。张爱玲的继母是民国总理孙宝琦的女儿孙用番,姐姐是盛宣怀家的媳妇。
姐妹两个拍了一张合照。一样的颧骨,一样的嘴唇,一样的腰际,一个巴掌就可以卡住。
中学期间,张爱玲最自卑的,是穿继母的旧袍子。李鸿章家族的后代,怎么就穿起继母的旧衣服来了呢?因为都有盈盈的细腰。
继母过门前,知道张爱玲也是一把骨感的女子,便收拾起自己穿过的旗袍,装了一大箱子,随嫁妆,带了过来。算是示好于张爱玲。
张爱玲委屈。在梦里,因为穿旧衣服,居然哭醒。
那天,站在阳台上看风景,风吹过,父亲一回头,正好看见张爱玲与继母的侧面,道:“你们真像。”说完了,心虚,尴尬地一笑。
张爱玲偏过脸来看,也觉得像,觉得对母亲是一种背叛,赶紧笑笑,走开了。
盛宣怀家的几位小姐也都是瘦,比如一支铅笔,瘦里面有一点子尖刻,一点子哀怜,一折,就碎在那边,再也拼贴不起来了。
法国女人吃不胖,上海女人如斯。晚秋,在张爱玲公寓里的L'Bookcafe做名媛旗袍展。马文是沙龙女主持。每次沙龙活动,她总是一个个电话打过去,要求女士们务必穿旗袍。
她是黛玉般的身材,宝钗般的圆融,一件薄料子的旗袍穿在那里,曲线分明,是毕加索的炭笔风格。因为她的坚持,她身边的女人都去做了旗袍。她痴迷长跑。国外度假,也当是运动会,天天跑得大汗淋漓。这样,她就一直如高中女生,有抽芽的细嫩、笔直在里面。
那次旗袍展,严仁美女士奉献了宋美龄的居家旗袍。
严仁美是上海总商会会长、通商银行第一任行长严筱舫的女儿,20世纪80年代去美国探望宋美龄,宋美龄送她礼物,旗袍是其中之一。
送旧衣服,算是一个念想。这件旗袍,紫色,暗扣,清清爽爽,不带一点装饰。
宋美龄,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早餐,一根西芹,盐水里蘸蘸。一百岁,还口红柳眉旗袍高跟鞋,其身材可以给美国牛仔裤做广告。
席家双胞胎姐妹,父亲席德柄是苏州席家后代,曾任中央造币厂厂长。夫人黄玉珠,天生的美人身段,一件素色旗袍,一张饱满的六角脸,不见一点首饰,却是无敌于天下。
生了七个女儿,也是老天开眼,各个精致美妙。
其中一对双胞胎姐妹,更是出水芙蓉,门前追求者无数。
1941年,父母决定送双胞胎姐妹去美国留学。
船未靠岸,太平洋战争爆发,交通中断,上海的钱,无法到达。姐妹两个去大使馆求救。
大使馆见姐妹两个英语流利,当下给了她们一个工作:教美国大兵华语。
她们伶俐、美丽、娴雅,深得美国军人宠爱。
上海的母亲失去了与女儿的联系,以为她们遇难。惶恐担忧中,罹患伤寒症,不治身亡。
战争使席家美女成熟,她们成了坚强乐观的职业女性。
台湾作家白先勇的小说《谪仙记》,取材自她们。
席与明的旗袍,是她做了少妇时的衣裳,英国料子,极其薄的呢子,黑底,斑斓的花,硕大,灿烂,开满全身。那蜂腰的尺寸,令在场的年轻女模特惊叹不已。
50年代,中国与苏联谈恋爱,上海女子流行列宁装。中性色彩,隆起的垫肩,窄袖,将手臂修饰得更加修长,从胸部开始收腰,到了“S”部位,果断地一刀下去,比如把那里挖去一块,女性的曲线立即乍现。上海女人最会得于无声处露峥嵘,一条丝巾,或者一截蕾丝花边,在领口演绎出一点妩媚。
“文革”中,上海郭家的小姐到北京访问康有为的女儿康同璧。
四合院的厅堂里,康阿姨见郭家小姐太瘦,有心给她补充营养。问:“想吃什么,说,我给你做。”
郭家小姐道:“想吃西餐。”康阿姨听了一惊,道:“这个可不好办。”
康阿姨还是差遣女儿花了几天的时间准备食材。
约了几个京城里的上海女子。晚宴那天,客人来到康家门前,大冬天的,卸下厚实的大衣,一个个,婀娜的旗袍,玲珑地跨进客厅,笑吟吟一声:“我来啦!”
桌上,味美思葡萄酒,银餐具,水晶杯,蜡烛台。文雅地吃着。
其中一位女子忽然伤感起来。她道:“前些天,在莫斯科餐厅走廊看见张伯驹,手里托了一片面包、一块黄油。很小的一块黄油。大约带回去给潘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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