嫖客眼中的妓女,虽有环肥燕瘦,媸妍俊丑,但因他们雅好各异,故各有所爱,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也。表面看来,有喜好三寸金莲的,有欣赏身轻如燕型,更有钟情轻歌曼舞者,但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可以概括为“气质”二字。
北宋皇帝宋徽宗,坐拥三千佳丽,身边美女如云,可他偏偏宠爱身份卑贱的京城名妓李师师,这自然令后宫的众多佳丽不服气。一次,宋徽宗与后宫嫔妃们一起用餐。酒足饭饱之际,平日甚得皇帝宠爱的韦妃偷偷问道:“那李家的小姑娘,凭什么让陛下您这样宠爱有加呢?”言外之意是,出身娼门的李师师,有何德何貌,竟然能拴住皇帝的心?徽宗当然明白韦妃的意思,他拈须一笑答道:“你们肯定感觉不到她的好处,但如果让你们脱下华丽的衣裳,洗尽脸上的胭脂铅粉,素衣洁面,和李师师站在一起。那么,李师师身上透出来的那种幽姿逸韵,是你们远远不及的!”
好一个“幽姿逸韵”!“姿”指的是姿态容貌,“韵”则指神态气质,皇帝身边的女人,容貌出众者颇多,但皇帝却偏偏对李师师青睐有加,究其原因,还在于李师师拥有超凡绝伦的“气质”,而正是这独一无二的气质,打动了人称“天下第一嫖客”的宋徽宗。
其实,对气质的钟情,不光符合天潢贵胄的口味,更是天下嫖客心目中最大的雅好。妓女以色事人,是必修课,但如果不补修琴棋书画,藉养内涵,依然是插满花瓶的塑料花,干巴巴,了然无趣。清人支机生《珠江名花小传》曾记载过一个叫瑞莲的妓女,说她是“肌丰骨瘦,浓纤得中,动静中自具一种妩媚态。不事铅华而轻匀淡扫,每顾影自怜”。“肌丰骨瘦,浓纤得中”,说的是她的身材相貌,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属外美;而举手投足的媚态,顾影自怜的怯态,则更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诱惑,可谓内秀也。但这“内秀”不同于通常所说的“妇德女工”,因为男人到妓院,不是去领略端庄贤淑的妻子的教诲,而是试图寻觅失落在家庭的爱情。因而他们不会在乎这女人会多少刺绣女工,更不会在乎她读过多少《烈女传》,而是寻找一种具有拨动他们情愫的神奇力量。这力量,说文雅点是“幽姿逸韵”的气质,说白点是勾心动魄的媚态。而拥有媚态的女人,才是男人心目中真正有魅力的女人。
媚态的女人并不一定百依百顺,因为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嫖客反倒会索然无味。她必须放出“嗲”功,在小鸟依人之际,时不时耍一点小小的脾气,逗引得嫖客心猿意马,似怒非怒,然后,妓女再稍微“妥协”一番,几个回合下来,自然令嫖客心花怒放,欲罢不能。又有的女人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天生的冷艳幻化出另一种媚态。如《珠江名花小传》中的妓女阿凤,年龄十八九,长得妩媚秀丽,但脾气很大,每次会见嫖客都斜着眼睛看人,像只高傲的天鹅,人称“冷美人”。但意想不到是,这位“冷美人”却人气极旺,引得众多富家公子登门拜访,约会的日程都排到了一年之后,派头一点不比现在的当红天后差。许多嫖客为她着迷发狂,一掷千金。一年不到,阿凤便已赚得个金满钵满,住上了豪华别墅,穿的是名牌服装,用的是几十万一套的红木家具,连家里的摆设都是古铜鼎、云母屏、汝窖盘、霁红瓶这样的高档货。以致支机生在啧啧称奇之余也大惑不解,她“骄傲之气,形于眉睫,实有不堪亲近者”,又是靠的什么令一干嫖客“我为卿狂”呢?其实,这种现象正反映出嫖客的“贱”态心理。轻易获得的东西,他不会珍惜。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他越是感觉珍贵,这或许正应证了那句老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吧。
但需要明白的是,高傲与冷艳只适合那些气质高雅的妓女。对一个姿色平平的妓女来说,这不胆不适用,反倒令嫖客恶心反胃。吴国的西施是个大美人,她皱眉的时候都显出一种天然的美态,但当西施的邻居东施效仿她时,却变成了丑态,令周围的乡亲近邻闭门不出,不敢遥望。由此可见,这气质是有条件的,需建立在先天的长相与后天的熏陶之上。
然而,正如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妓女的气质也非一日铸成,非多年的勤学苦练不可。许多妓院会在妓女很小的时候就对她进行严格的训练,识文断句,琴棋书画,以期符合嫖客的精神需要。须知,古代的嫖客到青楼潇洒,更主要的目的还是寻找精神上的慰藉,说白点是想谈恋爱。尤其是那些修养很高的文人学士,对妓女的才艺更是要求颇高。三国时期的曹操,生前对歌妓的演唱非常喜欢,他那些“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华章丽辞,便直接是歌妓轻歌曼舞的产物。他在临终前更是给儿子留下遗言,让他的妾与歌妓都居住在铜雀台上,每月阴历十五,月圆之夜,让歌妓在铜雀台上表演歌舞。而反映在才学上,能吟诗作画的妓女更是举不胜举。如明末名妓顾媚,“通文史,善画兰,追步马守真而姿容胜之,时人推为南曲第一”,一时艳名远帜,最终被人称“江左三大家”的大才子龚鼎孳纳为小星,成就一段佳话。
不过,不论是气质也好,媚态也好,都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情状。嫖客尽可凭自己的感觉去挑肥拣瘦,但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实处。媚态的表现力自不必说,但媚态的获得来源于嫖客不同的感官体验,这就涉及到嫖客对妓女身体某一部分的“雅好”,如小脚、细腰、才艺等等,尽管这种雅好有畸形变态的心理存在。
对三寸金莲的占有曾经是许多嫖客的梦想,正所谓“步步生莲,美人所必不可少者。石榴裙底,罗袜一钩,最足令人魂销”也。这当然与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关。先有五代南唐宫女窅娘裹足,其后民间良家妇女群起而效,蔚为风尚。作为引领时尚的娼妓,为了博取嫖客的欢心与怜惜心,更是将小脚作为身体妆饰的重要部分。据《辍耕录》记载,元代大诗人杨铁崖喜好声色,每次在宴会歌舞之时,见到舞女中有“缠足纤小者”,则将其绣鞋脱下,以酒杯放置其中,美其名曰“金莲杯”。小小绣鞋,虽然模样精致,但大概总有些臭气,杨大诗人却不闻其臭,只闻其香,实在是因为那绣鞋魅力太大之故。而他这一举动竟引起后世如王世贞等大文豪的争相效仿,其“手持此物行客酒,欲客齿颊生莲花”的诗句,更是被传诵为文人宴游唱酬的佳话!
嫖客对小脚的渴望来源于三个方面:即社会风尚、审美心理与适用快乐主义。从社会风尚来说,宫廷妇女们的任何一项“创新”,就像现代流行歌星的穿着打扮,容易在民间产生轰动效应,群起而效仿之,谓“从众效应”。从审美心理来说,来源于中国古代对柔弱之美的偏好。这一偏好,波及到文学、音乐、书法、绘画等诸多领域,并对上自皇帝,下至文人,以至一般百姓,形成强烈的审美导向。如南朝齐东昏侯萧宝卷为帝时,宫中生活极其奢丽,他命人制作金莲花布于地上,令所宠爱的乐妓潘贵妃,以纤足在上行走,称“此步步生莲花也。”而唐宋以后的文人对小脚的歌咏赞美更是汗牛充栋,如白居易有“小头鞋履窄衣裳”的诗句,苏轼《菩萨蛮》的“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更是余味绕梁。贵为诗坛翘楚的白、苏二人,都写出如此香艳的诗句,后人能编撰出《香莲品藻》的“小脚全书”便丝毫不足为怪。在男人眼里,拥有一双小脚的女人纤足生莲,婀娜多姿,顾盼生情,可怜兮兮,分明增添了无穷魅力。看来,无论是皇帝文人,还是贩夫走卒,对女人小脚的把玩意识是共同的。
但对嫖客来说,女人小脚的妙处还不止这些,它更有享乐适用的用途。据说明代风流才子唐伯虎就曾有过这样的亲身体验。他那首传诵一时的《咏纤足俳歌》便将小脚在性生活中的妙处描绘得惟妙惟肖:“第一娇娃,金莲最佳,看凤头一对堪夸。新荷脱瓣,月生芽。尖瘦帮柔绣满花。从别后,不见他。双凫何日再交加,腰边搂,肩上架,背儿擎住手儿拿。”这唐伯虎胆子也够大的,如此大胆的描写竟敢公之与众,难道不怕戴上有碍风化的帽子?
而男人对细腰的“雅好”更是源远流长,正所谓“最是轻盈态,身如弱柳条。爱他一捻小蛮腰”。这一“雅好”最初也来自宫廷,春秋战国时期的楚灵王喜欢腰细的女人,宫中女人为搏宠幸而节食,甚至有饿死者,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是也。而汉成帝皇后赵飞燕,传闻她身轻如燕,能为“掌上之舞”。
不过,将细腰的“雅好”发扬光大的,要算西晋富豪石崇。石崇特别宠爱那些腰肢纤细的女人。他将一种用香木碾成的碎末铺在象牙镶嵌的床上,然后让家中的舞妓依次从上面踩过。如果没有留下脚印,便赠给她成串的珍珠。如果留下了脚印,就让这舞妓节制饮食,减轻体重,一时在家中掀起“大瘦身运动”。而唐代诗人杜牧,更是对扬州妓女的“楚腰纤细”念念不忘,并留下了“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佳作。如果不是对细腰的向往魂牵梦萦,杜牧恐怕也吟咏不出如此“鸿篇巨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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