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后蜀朝廷、著名的花蕊夫人卖弄“月一盘”和“绯羊首”的时候,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立马中原,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抢走后蜀这份家产。965年,一支六万人的赵宋部队直插后蜀。本来,这次军事进攻属于试探性,想不到,一试探,居然战果辉煌,后蜀兵马像潮水一样败退。宋军随即改变战术,乘胜追击,很快,就掐住了孟昶的死穴。后蜀手下那些养尊处优的军事将领,早已丧失了战斗力,赵宋军队,就要攻到成都大门口了。
战事吃紧,后蜀小朝廷乱作一团。据《宋史·列传·西蜀孟氏》记载:“昶益惶骇,问计于左右。有老将石斌,对以宋师远来,势不能久,请聚兵固守以老之。昶曰:‘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及遇敌,不能为我东向发一矢。今若固垒,何人为我效命?’”虽说后蜀将领,也有高彦俦那样拼死报国的忠烈之士;可惜,积重难反,一个擅长吹拉弹唱、吃喝玩乐的官僚集团,稍遇风吹草动,便会在倾刻之间,土崩瓦解。无论皇帝说好话,还是说歹话,都没人能帮他做什么了。
后蜀政权,表面上太平盛世、万民乐业,其实,朝廷内瓤,早就烂透了。承平日久,文官集团大面积腐化,毫无进取之心;武将群体,也像被阉割的公牛,徒有其表,血性殆尽。《宋史》记录了一段趣闻作为旁证:
赵匡胤在偏殿召见了一位后蜀降臣——欧阳迥。此人出生在益州华阳,也算地道的“老四川”,曾在孟昶手下担任“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兼平章事”、“监修国史”等要职。欧阳迥官儿做得挺大,却没什么政绩可言,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雅善长笛”。赵匡胤干吗忽然召见他呢?原来,是出于好奇。皇帝想看看热闹,便“令奏数曲”,想当面领教欧阳迥的吹奏技艺。欧阳迥哪敢违命?立刻拽出乐器,非常专注地吹奏起来。此时,赵匡胤的御史中丞刘温叟,脸色铁青,闯了进来,他正颜厉色地阻谏皇帝:“禁署之职,典司诰命,不可作伶人之事。”赵匡胤的回答,则颇见机心,他说:“朕尝闻孟昶君臣溺于声乐,迥至宰司尚习此技,故为我所擒。所以召迥,欲验言者之不诬也。”赵匡胤是读书人,又是职业政治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作伶人之事”,当众作践自己呢?跟刘温叟说这番话即可表明,他早把盛衰兴替那点事儿琢磨透了。
暖洋洋的“享乐之风”,吹翻了后蜀朝廷,手下人已经着手起草“投降书”了。花蕊夫人啃着“绯羊首”乱出主意,她说梦话似地主张:务须保证朝廷体面、皇室威严,即便去汴梁,也要宋朝皇帝平等相待,绝不能向他俯首称臣。她一厢情愿的打算,根本挽救不了国破家亡的颓势,这个政治上的弱智,还沉浸在诗词歌赋美妙的境界之中。
成都破了,城楼上飘起宋朝大旗。孟昶脱去华丽的冠冕,搀扶着老娘李氏,偕同花蕊夫人等等,神色凄惶地离开了内廷。身后跟着长长人流,其中既有皇室宗族,也有各色降臣。沿途,刀矛林立、戒备森严。蜀中父老,漠然注视这群特殊的囚徒,踏上了漫长的归降之路。
披星戴月,风尘弥漫。囚徒们跋山涉水,远道而来,他们在险峻的蜀道上,艰难前行。不知是谁,词兴大发,居然低声吟哦起来:“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还酸呢!他们可真有闲心。
王朝兴替,总免不了遗老遗少、叛党贰臣。这些“怪胎”都是新庙不收、老庙不留的“废物”。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抗战时期,出任过伪职的文化名流——周作人,他就被打成了“另类”。国民政府还都南京之后,立刻把他关进了监狱;新中国成立,毛主席曾大度地表示:“不过是个汉奸文人,养起来。”或许,毛泽东仍然念念不忘青年时代那段美好的回忆。“五四”时期,周氏兄弟同属“新文化运动”宿将,周作人的声望甚至一度超过鲁迅。毛泽东一句话,周作人捡了个大便宜,他侥幸活到了83岁。孟昶降宋,就没这种福分了,为了沽名钓誉,赵匡胤只象征性地给了他一小小颗“甜枣儿”。后蜀君臣还没到汴梁,即受到宋朝隆重的接待。《宋史》详细地记述了这个盛大场面。
第一步,宋使迎接:“昶将至,命太宗劳于近郊。”由赵光义亲自出马,可见规格之高。赵氏兄弟邀买人心的手段,确属一流。
第二步,皇帝受降:“昶率子弟素服待罪阙下,太祖御崇元殿,备礼见之。”这个象征性典礼,必不可少,绝不会像花蕊夫人奢望的那样,平等相待。尊重你,那是客气;把脸一翻,可能立马宰了你。政治所遵循的原则,就是“胜王败寇”这个硬道理。
第三步,慷慨安抚:无论孟昶及其家属,还是百官臣僚,一律重重赏赐,加官晋爵。孟昶是“男一号”,做不成蜀国皇帝了,还能担任大宋显官,他被封为“秦国公、检校太师兼中书令”。赵匡胤出手大方,“赐昶袭衣、玉带、黄金鞍勒马、金器千两、银器万两、锦绮千段、绢万匹;又赐昶母金器三百两、银器三千两、锦绮千匹、绢千匹;子弟及其官属等袭衣、金玉带、鞍勒马、车乘、器币有差;又遣使分诣江陵、凤翔赐其家属钱帛,疾病者给以医药……先是,诏有司于右掖门外,临汴水起大第五百间以待昶,供帐悉备,至是赐之,又为其官属各营居第。”所有“仁义礼智信”的欺骗文章都做足了,赵匡胤才满意地起身离去,“宴于大明殿”。
轻歌曼舞,灯红酒绿。赵匡胤一边颔首微笑,一边暗动杀机。他早就厌恶这个肥头大耳的政敌了,在他眼里,挥霍无度、暴殄天物的人渣,最招人蔑视。此前,宋军曾在孟昶床下搜出一把“七宝夜壶”,那玩意儿精雕细刻,镶嵌珠翠,简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这把夜壶,最终呈进汴梁,赵匡胤愤愤地骂道:孟昶撒尿都用这种东西,不知道吃饭、喝水该成什么样子!
其实,和万里江山、亿兆黎庶相比,封侯拜相、紫袍金带算得了什么?金银珠宝、美女豪宅又算得了什么?一颗小小的甜枣儿,居然使愚蠢的孟昶受宠若惊:看来,投降大宋真是走对了!赵家皇帝待我不薄啊!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一样也不少,何必费心劳神,当什么窝囊皇帝?
孟昶做梦也想不到,赵宋皇帝不过拿他当了一次性的“活道具”,好戏刚收场,人家就迫不及待地卸磨杀驴。小日子才舒舒服服过了七天,孟昶就稀里糊涂地死了,享年47岁。
《宋史》特意提到了孟昶的老娘——李氏,那位老太太可是个明白人。儿子死了,她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掉,只在地上洒了一杯水酒,祭奠说:“汝不能死社稷,贪生以至今日。吾所以忍死者,以汝在尔。今汝既死,吾何生焉!”绝望的李氏,从此水米不进,没几天,就咽了最后一口气。
孟昶家破人亡,厅堂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了花蕊夫人自己。丈夫尸骨未寒,就有人存心霸占她。赵匡胤端坐在金殿上,虎视耽耽盯着这位形影相吊的“冷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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