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茜《柳如是》剧照
著名的“秦淮八艳”覆盖着一大堆好玩的感情故事。看看柳如是这点儿闺房传奇就非常清楚了。如果说,柳如是被周道登霸占时,她尚属没有行为能力的小屁孩儿,那么,流落风尘之后,她的爱情生活才算呼啦一声,拉开了大幕。柳如是目光炯炯,她压倒一切的心愿,便是嫁个意中人。她柔情似水,堪比同侪,处理婚姻大事,却比其他人更冷静,也更干脆。
第一位帅哥便是宋征舆。他和柳如是同岁,刚一接触,就迷上了这位才貌双全的秦淮名妓。很奇怪,古代中国善解风情的美女、善解人意的才女,大多充斥在灯红酒绿的妓院里。宋征舆写诗也很内行,他读过柳如是一首《赠宋尚木》,诗中说:“峥嵘散条纪,慷慨恣霸王。与论天下事,历历为我伤。”这些词句,充满了阳刚之气,哪像女子那种纤细、柔弱的笔调?宋征舆惊叹不已:“凡所论述,感慨激昂,绝不类闺房语。”崇拜,很快就转化为倾慕,宋征舆开始大献殷勤。与此同时,柳姑娘对他也动了心。彼此正处得火热呢,宋家老人,站出来训教了:“你想从花街柳巷里讨老婆,没门儿!”宋征舆争取了无数次,最终还是绝望了。接下来,双方“拉锯”,终究未能达成妥协。
官府一张告示,逼柳如是跳出了僵局。为整顿治安,没有松江户籍的流动人口,务必限期离开本地。柳如是没有当地户籍——留,还是走?这事儿得跟宋征舆商量。谁也想象不出当时两人“商决”的场面。《柳如是别传》里说:当时的气氛非常古怪,“(柳)置古琴一张,倭刀一口”,劈面就问:“为今之计,奈何?”这哪像情人商量事儿?倒像仇家最后通牒。宋征舆刚说了一句“姑避其锋”,柳如是便勃然大怒:“我与君自此绝矣!”一句话,散!不等对方答言,她又“持刀斫琴,七弦俱断”。显然,这种极端的分手方式,柳如是早有准备。“泼妇”嘴脸,叫宋征舆惊愕、丧气。
闹到这种地步,陈寅恪先生还替柳如是说好话呢。他在《柳如是别传》中写道:“(柳)鄙辕文(宋)之怯懦、不肯牺牲。出此激烈决绝之举,亦事理所必至。”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柳如是身上没有女子的阴柔气、脂粉气,却沾染着浓郁的“青楼气”:其一,枕边不可缺男人;其二,绝不为谁,一棵树上吊死。她果断地“踹了”宋征舆,随后,朝另一位“新欢”主动靠拢。
柳如是看上了松江才子、“云间孝廉”——陈子龙。陈所受的教育,更系统,更专业,《明史·列传》夸耀他:“生有异才,工举子业,兼治诗赋古文。取法魏晋,骈体尤精妙。”据说,他写诗号称“云间派”,而且,此人侍奉亲至孝,故名“云间孝廉”。陈子龙比柳如是整整大10岁,早在崇祯元年,也就是1628年,他已和邵阳知县的张轨端的女儿结婚了。后来,又纳蔡氏等人做妾。不管从哪方面说,柳如是也配不上陈子龙。起初,陈子龙非常瞧不起柳如是。偏偏柳如是心比天高,由于她过分倾慕陈子龙,不惜,主动投怀送抱。这个“文雅的女人”,戏法多着呢,比如,别出心裁地写“求爱信”,她为陈子龙作过一篇《男洛神赋》。再如,追到人家身边联络感情。她曾女扮男装,亲自找到陈子龙寓所,且顽皮地送进一张名片,自称“女弟”……
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陈子龙这种青年俊彦?有文化的妓女,对他施了有品位的手段,那些风流才子似乎更受用这种“风雅的勾引”。柳如是强攻,陈子龙很快就当了俘虏。随后,他就害上了深深的“相思病”。家里妻妾成群,他也懒得理会,一门心思,眷顾外边那位“红颜知己”。即便过春节,也魂不守舍,眼前,柳如是的苗条身影,像水波纹儿一样,晃来荡去。崇祯六年,腊月底,陈子龙写了一首很露骨的《癸酉长安除夕》:“去年此夕旧乡县,红妆绮袖灯前见。梅花彻夜香云开,柳条欲系青丝缠。”
早在崇祯五年秋天,柳如是离开苏州那会儿,陈子龙就开始犯病了,他在诗中怅惘地写道:“何妨放诞太多情,已幸曾无国可倾。却信五湖西子去,春风空满阖闾城。”江南名妓变成他笔下倾国倾城的西施,刚离开人家几天,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柳如是的如意算盘,打得恰到好处。捱到崇祯八年,两个有情人,总算正式同居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在这段日子里,柳如是生活得非常幸福。据陈寅恪先生考证,他们的“爱巢”,就设在松江南门外阮家巷的“南园”,那是一处幽雅、僻静的私人别墅。当时,陈子龙正忙着张罗“几社”,这个学术组织,政治色彩强烈,入门条件也非常苛刻。据说,“非师生,不得入社”,一旦成为社员,彼此便亲如兄弟。陈子龙属于几社“小字辈”,但他“精通经史,落笔惊人”,因此,被尊称为“几社六子”。他偕柳如是同居的南园,便成了社员集会之地。这个青楼女子,直接见证了“家事、国事、天下事”,为她将来“重气节,守大义”的处世原则,提供了思想营养。
据《柳如是别传》记载:“南园之宴集,复是时事之座谈会也。河东君之加入此集会……其所参预之课业,当为饮酒赋诗。其所发表之议论,自是放言无羁。然则,河东君此时之同居南楼,及同游南园,不仅为卧子(陈子龙,字卧子)女腻友,亦认为几社之女社员也……”后来,柳如是“转具沉湘复楚之志”,绝非一朝一夕、一促而就;而是她日积月累,慢慢成长的结果。
柳如是亲亲热热地挽着陈子龙,在南园的月色晨曦中,见习政治、温习学术。一方面,她眼界大开,心智益增,日渐成为一名出色的女外交家、老到的社会活动家。另一方面,她和陈子龙的恋情曝光,陈家妻妾,联合抵制“妓女进门”,就连他家老人都双手反对。柳如是惊恐地预感到,当年,宋征舆没有勇气跨越“妓女门”,如今,陈子龙很可能重蹈覆辙。果真如此,她梦寐以求的婚姻,便永远是个美丽的泡影。这张“空头支票”,接,还是不接?这趟“末班车”,等,还是不等?
对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柳如是由衷地眷恋。她舍得“踹”宋征舆,却舍不得陈子龙。正当她左右为难的时候,搅局者终于出现了——陈子龙的妻子,忽然跨进了隐秘的南园。据王澐《三世苦节传》记载,陈夫人张氏“生而端敏,孝敬夙成”,被“三党奉为女师”。这样一个“政委”式的模范妇女,居然不反对丈夫讨小老婆,甚至亲自张罗,给陈子龙物色小妾。她选中的女子,当然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柳如是这种娼妓名流,绝对不予考虑。张氏投了反对票,她身后还有陈子龙的奶奶撑腰。奶奶从小抚养陈子龙,老太太等于全家的灶王爷,陈子龙对老人家一贯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妻子和柳如是短兵相接,陈子龙只得皱着眉头,痛苦地夹在中间。双方斗法,令他极为反感。
崇祯十年,陈子龙撇下松江这个烂摊子,匆匆赴京,考进士去了。他和柳如是,也就不清不楚地“掰”了。苏州人顾苓,曾是钱谦益门生,他曾近距离接触过柳如是。这位知情人写过《塔影园集·河东君小传》,他开头儿便说:“(柳如是)适云间孝廉为妾,孝廉能文章,工书法,教之作诗写字。婉媚绝伦,顾倜傥好奇,尤放诞。孝廉谢之去。”这才叫轻描淡写呢。什么叫“适云间孝廉为妾”?柳如是根本就没有嫁给陈子龙,顶多算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小三”,或者“小四”。“孝廉谢之去”倒不假,更深层的原因,或为家庭阻力?或为社会压力?还是什么别的?
这件事儿,该从两个人身上找责任。
其一,陈子龙对女色非常贪婪。家中已有一妻三妾,外边还要霸占柳如是;当然,他“玩火”为取乐,绝不想“自焚”。当各方压力落到肩膀上,他最先舍弃的还是柳如是这个“外妇”。为一名烟花女子,拆散现有的家庭,甚至毁灭前程,太不划算。
其二,柳如是青楼习气难改。她惯于眉来眼去,把身边那些男人,当小鱼儿钓。她依仗自己“婉媚绝伦”,时常耍点儿小手腕儿,背地里“放诞”。碗里占一个,眼里看一个,心里还想一个……柳如是这种毛病,就是“纵欲”加“性贪婪”。她轻狂、放浪那段日子,和普通妓女没啥区别,既自恋,又自卑。难怪陈子龙中进士以后,总对登门求爱的柳如是装傻充愣,毕竟他已经做官了,日常行为必须格外检点。《大明律》写得清楚:“文武官吏,有娶乐人为妻妾者,杖六十,并离异。”
此外,还着重强调:“流娼,虽非乐人,官吏娶者,与此条同拟。”仅凭这一条,柳如是嫁陈子龙就彻底没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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