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成风的今天，追求曲折剧情的导演们从李世民的后宫中选出了三个最有炒作价值的女人，一个是武媚娘，另两个姓杨。他们把前者的女皇事迹加上各种调料制作成各种口味的历史剧，将后两者非凡的经历并作一处，合成一个杨妃，也就是很多人都记得的“杨吉儿”（93版《唐太宗李世民》）中的出云公主）。在野史茶余里，这个杨姓女子，既身为国破家亡的前朝公主，又本是李世民的弟妹——齐王元吉的妃子——在国仇家恨之间、顶着乱伦的骂名，与唐太宗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但在历史上，两位杨妃确实是独立成个体的一个“大杨妃”，一个“小杨妃”：前一个是隋炀帝的公主，被封为淑妃；而另一个杨妃因为曾经属于齐王元吉，被称为“齐王妃”。
那时她年岁尚幼，容色清美，就象野史中描述多尔衮初见那两名朝鲜公主一样，李世民预见到了她日后的绝色，他把她派给了自己的发妻长孙氏。这个13岁就嫁给李世民，贤德得不象话的女人，毫无反对地扮演起了亦姐亦母的角色，抚慰杨淑妃国破家亡的恐惧与悲伤。除了恐惧和悲伤，她的心里是不是还有仇恨，这确实是很难讲。从目前的史料上来说，她的本性柔美恭谨，似乎把前朝旧梦忘得很彻底了。可是作为前朝公主，面对着自己无比熟悉的楼台殿阁、玉树琼花，心中怎能不升起隐隐的伤痛呢？“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江山改，面对新王朝的主人，她又怎能轻易说服自己忘掉这一切呢？忘掉亡国的痛苦和仇恨？也许她也会像后来那位没出息的南唐后主一样，几回梦回旧江山吧，不过她做梦不必走得更远，她所居住的这片深宫就是了。可是宫阙易主，这无比熟悉的大江山不再姓杨。
不过她毕竟是个小女人，一个柔媚的小女人，女人向来是不必为天下家国负很多责任的。更何况抚育她长大的那个姐姐是长孙氏，一个历史上以温婉柔顺著称的贤后，她对李世民的爱恋和顺从让所有的男人妒忌。在她的影响下，小姑娘势必会这位未来的大唐太宗越来越崇拜、越来越依恋，也许在幼小的她心中，已经对那个大她很多的表哥产生了一种叫爱情的东西。在刚进秦王府的日子里，杨小姑娘会哭，“多少事，几回梦魂中”，梦中旧日繁华仍在，梦醒后自己却成了亡国孤女。然而随着时光流逝，伤痛渐渐消失，甚至前隋公主的身份也被人渐渐遗忘，在消失与遗忘中，她长成了风姿绝艳的美人。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宫待君王。当在战场上褪尽了最后一点青涩的大唐秦王回到王府时，贤淑的长孙妃将一个明艳动人的姑娘送到他面前时。惊艳，这是个很俗的词，可是如果你能将这两个字转化为一个定格的电影镜头时，你会发现，没有再比这个“惊”字更能表现这一刻的惊心动魄了。于是李世民就顺势纳她为妃，后来逐步进封淑妃——后宫中排位第三的女子，想必在新婚燕尔的日子里，这位前隋公主也享受过如胶似漆、专房之宠，就在这段日子里，他和她生下了李世民的第三个儿子——恪。进封淑妃、这么早就诞下王子，李世民对杨妃的恩宠不可谓不荣。但君王的女人决不可能享受到平民那样平淡、安宁的爱情。皇帝可以很爱你，甚至你可以是他最重要的女人，但你绝不是唯一。在李世民的后宫中，她不是最受宠爱的，传说中另一位杨妃——齐王妃，才是李世民最宠爱的女人。也许是因为妾不如偷，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哥哥的遗孀对他来说是那样特别，而且她由于无法克服的罪恶感与他越行越远，把握不住，更叫人迷恋。
史籍中形容杨淑妃“贵盛无比”，但杨淑妃深受长孙皇后的教导，为人低调，她很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血统虽然可能比李世民后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要高贵，但这也会是她获罪的第一条件。于是她会刻意掩藏自己的特殊，让自己变得和后宫其他的女人一样。刻意久了就成了习惯，到后来连她都已渐渐忘记了自己亡国公主的身份，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自己作为新国贵妃的分寸。她为李世民先后生下了两位王子，一个是行三的吴王恪，一个是行六的蜀王愔。由于她有谦恭，有美貌，有公主天然的仪态，更有一个出色的儿子——吴王恪，李世民曾在长孙后去世后提出立她为皇后，但这个提议最终只是个建议——她的血统是个不可逾越的阻碍。
在纷乱的后宫中，儿子是母亲们最大的依靠，从这个角度讲，杨淑妃是幸运的，她有个堪称完美的儿子——吴王恪，“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这句话放在恪身上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因为他就是那么出色。想想也是，隋杨、李唐，集两代王朝帝王的优秀遗传基因的人怎能不出色呢。
“恪母，隋炀帝女也。恪又有文武才，太宗常称其类己。既名望素高，甚为物情所向。”
如果不熟悉文言文，你可能会对这段文字无动于衷，可是这段文字的的确确称得上是溢美之词了。文武全才、名望甚高、舆论注目，想想他的父亲母亲的英俊和美丽，吴王恪绝的外貌肯定也是让人眼红的。任哪个母亲有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她都会感谢苍天赐予了她这样一份珍贵的礼物。可是对于杨妃，这个最美丽的礼物，却成了她后半生的梦魇。
如果她没有这个完美的儿子，也许朝臣不会竭力反对立她为皇后。因为一旦成为皇后之子，吴王日后继位的可能便陡长，何况谁都看得出来，李世民最偏爱的儿子就是这个像极了他的恪。长孙无忌们无法容忍隋杨政权以这样一种顺理成章的方式复辟，无法容忍一个流着前朝最尊贵血液的王子成为储君，哪怕他是最优秀的，是融合了两代伟大帝王的血统，众望所归的皇子。
吴王恪是个一完美的悲剧，他拥有一切让人羡慕的因素。正因为这样，他会引来别人的嫉妒，包括他的弟弟——未来的高宗皇帝，他也许在梦中都害怕这个父皇最为宠爱的哥哥会突然半路冲出抢走自己的储位。但史书上却从未记载吴王恪有过这样的野心。也许他早就想得格外透彻了：母亲高贵的血统使他如此优秀，但也使他无法成为天子。但他或许没想到甚至这高贵血统甚至不允许他好好活下去。
李治继位后，失去了太宗庇佑的淑妃母子，在处心积虑的长孙无忌面前无处可逃，最终恪被牵扯进高阳公主谋反的案件里，以莫须有罪名赐死。到现在，为什么长孙无忌一定要处死安分的李恪这个问题还在困扰我，很多唐史专家给出的答案都有不合理的因素，也许除了那个后来被以同样罪名处死的长孙外，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又或许《新唐书》里那个答案就是正解：“长孙无忌既辅立高宗，深所忌嫉。永徽中，会房遗爱谋反，遂因事诛恪，以绝望，海内冤之。”
如果一个人的死亡，可以绝天下之望，他的卓越实在令人无法想象，既然自己的亲外甥面对这样一个卓越的对手，那么长孙无忌只能将其判处死刑。
吴王恪死后，他的弟弟蜀王也被黜为庶人，徙居巴州，死后的爵位才被起复。而他们的母亲杨淑妃，从此在史官的笔下失去踪迹。《新唐书》里记载，杨妃葬在隋皇室的墓地里，没有谥号，凄凉无比，每每想来让人肠断，为什么如此美丽温婉的女性却要自己的生命画上这样一个带血的句号？
好在，还有一个传说，传说昭陵中葬了一位杨妃，虽无史料断言是杨淑还是齐妃，但后者在李世民死后出家为尼了，想必踏出红尘的人是进不了昭陵的吧。不管这个传说的可信性有多少，起码在某个语义空间内，杨淑妃的生命得到了美丽的升华，聊可为我辈之慰藉吧。
杨淑妃作为天之骄女，却注定要为李世民失去一切——在失去父亲，兄弟，王朝之后，最后再加上儿子和自己。不知她在地下再见那个男人的时候，是否依然能够笑靥如花。她与李世民的纠葛中，最凄凉的那一幕，或许会在九泉之下上演。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