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执政后期,政治经济诸多方面都有所起色。
这段时间地方官报喜不报忧,道光帝的心情也逐渐好转,他度过了一段相对安宁、祥和的时光。
一方面,两广总督徐广缙“圆满”地解决了英国人要求进入广州城内居住的风波,使他感到曾经痛心疾首的“夷务”也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另一方面,道光帝获得了一个大财源——海关税收。作为一个大陆民族和农业国家的君主,他本来没有对此寄予厚望。
令道光帝没想到的是,海关税收不但稳定,而且逐年上升,再加上精打细算,他勉强度过了19世纪40年代的财政难关,并且又攒下了近二百万两白银,这在康乾盛世时期不值一提,可在当时却意义重大。道光派重兵不分昼夜,严加看守,他知道,千万不能再让库兵给偷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假象,大清王朝这条千疮百孔的破船即将驶进形势更加严峻的激流险滩,遭遇那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骤雨、惊涛骇浪。
道光二十九年(公历1849年),葡萄牙强占了澳门,这是继割让香港之后,又一件损害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的大事,地方官未敢上报。此时,洪秀全的拜上帝会在广西已经拥兵数万,正蓄势待发,地方官不屑一顾,也未向他报告。同时,受挫于广州入城事件的英国人正秘密谋划着新的侵华计划,这个时候,各地官员报喜不报忧,大清整个统治蓝图被粉饰了。大清的统治者道光落了个心静,自然也就被蒙在了鼓里。总之,从上到下,一片麻木,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缺乏应有的敏感。
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一(公历1850年1月23日)午后,皇太后去世了,终年74岁。《清宣宗实录》记载道光帝“哀恸号呼,擗踊无数……哭无停声,水浆不御,王大臣等伏地环跪,恳上节哀,上悲痛不能自已,左右皆弗忍仰视”。
所谓“擗踊”就是顿足捶胸。道光帝哭得呼天抢地,顿足捶胸,一连几天别说吃饭,连水都不喝。这可吓坏了臣子,毕竟道光帝年近古稀,怕他再有个三长两短。王公大臣、皇子、嫔妃纷纷下跪,哀求道光帝国事为重,保重龙体。
此时的道光帝已经68岁了,他白天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操持大丧,晚上以孝子身份结庐守孝——在灵堂旁边铺设草苫,席地而寝。这时北方严冬,滴水成冰,大殿里冷得像个冰窖,年近七十的老人哪里受得了这份儿罪,大家苦苦哀求请他回宫,均被拒绝。由于劳累、受寒,再加上营养不良(国丧期间每天只能食薄粥),道光帝病倒了。
十二月二十一,道光帝决定将皇太后灵柩停放在圆明园。移灵的这天,一身孝服的道光帝抱病步送灵柩出城,然后骑马赶往圆明园,在园门外跪迎。皇太后梓宫被安置在圆明园绮春园迎晖殿,道光帝又令人在慎德堂铺上白毡、灯草褥,在里面守孝。
就在这哀戚之中,道光迎来了他在位三十年的新年,也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年。他已经69岁了,在人均寿命35岁的清朝,这应该是高寿了。
皇太后灵柩的终点是易县的清西陵。正月初五,道光帝终于答应了大臣们的一再请求,决定放弃亲自将皇太后灵柩送到西陵的计划。此时的他卧在灯草褥子上,病得已经爬不起来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哀泣着。
正月十一,道光在上年江苏江宁(今南京市)等地遭受水灾情况的奏折后批示:暂停征收灾区赋税。这是他三十年治国,处理的最后一件政事。
道光帝本来就有小恙,至此已经演变成肺病,由于年事已高,抵抗力下降,迅速恶化,终于不治。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公历是1850年2月25日,道光王朝的大幕很落寞地落下了。
这天中午,道光帝逝世于圆明园的慎德堂,终年69岁。《清史稿》称“宣宗春秋已高,方有疾,居丧哀毁,三十年正月崩”。距太后的死仅一月有余,可以说他直接死于这场丧事。臣子们嚎哭着脱下了道光帝的一身重孝,为他换上皇帝的寿衣。
在道光帝逝世的前六个小时,他宣布了大清王朝新一代君主的人选。
此时的道光帝已经不能说话,但由于回光返照,神志还算清醒,而且按照清朝的秘密立储方法,他早在五年前完成,此时需要的仅是揭晓谜底而已。
早晨六点钟的圆明园还笼罩在黑暗之中,但慎德堂中却是灯火辉煌,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军机大臣、近支亲贵、所有皇子当着生命垂危的道光帝的面,准备公启鐍匣,领受立储谕旨。
太监捧来了鐍匣,这是一个长宽厚为32××厘米的楠木匣子,无锁,上贴封条,封条上写着“道光二十六年立秋”八个字。总管内务府大臣文庆奉旨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封条,打开鐍匣,发现里面有两道用朱笔写成的十分简练的密旨,其中一道密旨汉字旁注有满文。于是,他拿起这道密旨高声宣读:“皇六子奕訢”,现场鸦雀无声,文庆接着念道:“封为亲王,皇四子奕詝立为皇太子。”
随即宣布了第二道密旨:“皇四子奕詝著立为皇太子,尔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赞辅,总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他。”
奕詝磕头大哭,群臣也纷纷下跪表态拥护新君。生离死别之时,所有的恩怨都将烟消云散,所有的感情化作泪珠,尽情地挥洒着。慎德堂屋檐上的乌鸦被惊得拍翅而起,低回盘旋在庭院之中。
道光帝将封奕訢为亲王写入立储谕旨,可见他在选择储位上的为难,这令奕詝尴尬,令奕訢伤感,也给后世史家以无穷的猜想。道光帝之所以这样写,既是对奕訢歉疚之情的表示,更是对爱子的一种保护。
道光帝考虑立储之事是在鸦片战争结束后,经过几年考虑,道光二十六年(公历1846年),他下定主意,密定储位。他共有九子,按照清王朝的家法,凡是皇帝之子,不分嫡庶,均有入承大统的可能。说起来,道光帝选择的余地很大,但若加深究,其结果并非如此。
在道光帝考虑继承人选的时候,长子、次子、三子早已不在人世;第五子又过继给了兄弟;而七子奕譞、八子奕詥、九子奕譓尚在襁褓之中,品格、能力、体质诸多方面均无从考察。可供选择者只有四子奕詝和六子奕訢两人。
如果让道光帝在这二子中择一而立,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二人均为庶出(奕詝出生时其母尚不是皇后),在年龄上仅差一岁,同在上书房读书,各有所长。奕訢的长处是天资聪颖,在兄弟中首屈一指,“就傅日授千言,少读即成诵”,同时他又常习武功,操练刀法,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为此道光帝特赐白虹刀,可见对他器重有加。
总之,奕訢是道光帝的宠儿,与奕詝比较起来,他更受父亲偏爱。可道光帝为什么最终没有选择奕訢作为继承人呢?
对此,史学界一般常提这段史料:道光二十六年三月,皇帝校阅南苑,“诸皇子皆从,恭亲王奕訢获禽最多,文宗未发一矢。问之,对曰:‘时方春,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宣宗大悦,曰:‘此真帝者之言!’立储遂密定”。
这段史料的意思是道光帝带着诸皇子打猎,奕訢收获最大,奕詝干脆没开弓。面对父皇的询问,奕詝认为春天是鸟兽孕育的季节,他不忍心杀生,否则会改变大自然的平衡与和谐。道光帝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所应说的话,因为帝王大权在握,生杀予夺,无人监督,具有一颗仁慈的心是十分必要的。于是,道光就决定选他做太子。人们认为此计出自奕詝的师傅杜受田。
我感觉这段史料可信度很小,原因主要有下列三条:
1、满族尚武,以射猎多者为能,而且南苑行猎是奉旨行事。奕詝打不着猎物已属无能,不知惭愧,反而指责猎杀是“伤生以干天和”,是不是有指责父皇道光帝之嫌。况且,“伤生以干天和”这话很重,一位皇子岂敢随便说出。
2、清朝在皇子教育时,并非一位老师只教一个皇子,一般是一位老师教所有皇子,无论谁作皇帝,都是自己的学生,做老师的完全没有必要偏袒其中一位皇子,从而承担风险。
3、此事官书不载,档案不记,当事者不言,最早起自野史传闻与附会之言,由此也可判断,可信度极低。
我认为道光帝之所以选择奕詝,原因应该有三:
1、与奕訢相比,奕詝没有大的弱点,而且更加老成持重;
2、在道光帝连丧三子之后,奕詝就是长子,在封建宗法社会中,长子的地位是很高的;
3、奕詝是孝全皇后所生,这位皇后备受道光帝宠爱,又因婆媳关系死得不明不白。孝全皇后死时,奕詝仅仅10岁,立奕詝为皇太子,或许道光有愧对皇后的考虑。
道光帝去世的次日,奕詝即皇帝位,以明年为咸丰元年。传统史家对咸丰帝的评价在其父祖之上,认为其资质在清代诸帝里可居中流偏上,缺憾是体质薄弱而又纵情声色,因此英年早逝,逝世时年仅31岁。
而奕訢却活到了光绪二十四年(公历1898年),终年67岁,成为大清王朝最后一位辞世的皇子。此时距道光帝逝世达48年,距咸丰帝逝世达37年。他在咸丰一朝备受冷遇,直到咸丰去世,他利用慈禧与肃顺的矛盾,与慈禧联手发动北京政变,终于以议政王的身份掌握国家政权,一度成为清王朝的“政府首脑”。
其间奕訢重用湘淮军阀,引进西洋长技,使清王朝出现了回光返照的“同光中兴”。假如道光帝选定奕訢为皇太子,那么他将有可能在位五十年,仅次于康熙和乾隆,这样一来,历史上就没有北京政变、垂帘听政、帝后党争之类的变动及由此而给历史带来的影响,中国近代史必将改写!
一次“偶然”的抉择而影响到历史进程的“必然”,于此可见深矣!
几天后,咸丰帝颁布《道光遗诏》,这是以道光的名义,对道光30年治国的自我总结,对一生勤政爱民、崇尚节俭、平定西陲等功绩做了渲染,对鸦片战争的失败也作了辩解。
咸丰帝确定道光帝庙号“宣宗”,谥号为“效天符运立中体正至文圣武智勇仁慈俭勤孝敏成皇帝”。
道光帝葬于清西陵,陵名为慕陵。
慕陵的选址和建造,颇多波澜,与道光帝严守祖制、崇尚节俭的初衷大相径庭。
按照中国古代帝王营建陵寝的惯例,道光帝在即位以后就着手陵寝的选址工作。清代皇帝陵寝在关内有两处,即清西陵和清东陵。按乾隆帝制定的“父子分葬,选分东西”的祖制,道光帝应该随祖父乾隆帝埋葬在清东陵。
道光初年,庄亲王绵课带队,领着由朝廷重臣、风水先生组成的探陵队伍,浩浩荡荡开赴东陵,几经斟酌,在宝华峪选中了一块“吉壤”。陵寝工程于道光元年冬开工,道光七年(公历1827年)九月竣工,工程造价二百万两白银。
在陵寝的建设过程中,发现此处地下水位较浅,地宫出现渗水问题。众臣对此一筹莫展。此时保险的办法是重新选址,但负责修陵的大臣英和深知一旦前功尽弃,前期大笔投资全部泡汤,而且涉及风水问题与皇家忌讳,道光帝肯定会怪罪下来,不仅逃脱不了干系,还将被追究刑事责任,所以,他决定硬着头皮干到底。
英和命令工匠在施工时,采取防水措施,力求蒙过皇帝的验收。陵寝竣工后,道光帝亲临现场验收,可道光帝对工程验收一点不懂,是个十足的门外汉,他看到陵寝气势恢宏,自然也就很感满意了,重赏了主持修陵的各位大臣,并主持了孝穆皇后钮祜禄氏的棺椁迁葬一事。钮祜禄氏是道光帝的原配,死于嘉庆十三年,道光帝即位后,追封为皇后。由于她去世时道光尚未登基,也没有修建陵寝,当时葬于京郊的王佐村,道光即位后才迁葬于此。
道光八年秋,道光帝前往东陵谒陵,拜谒了顺治帝的孝陵、康熙的景陵和爷爷乾隆帝的裕陵后,突发奇想,决定到自己的陵上去看一看。这一看非同小可,原来修陵大臣搞的这个“豆腐渣”工程已经漏洞百出,地宫成了“积水潭”,积水已经漫过了“宝床”(放置棺椁的石台)。“孝穆皇后”的棺木如水中孤舟,下半截泡在水里,霉湿得不成样子。
道光帝赶紧命人将孝穆皇后的棺木从地宫起出,移到陵寝的地面殿宇里安放,然后哭着向死者致歉。回到北京后,道光大骂修陵大臣“丧尽天良”,下旨严办。当年负责选陵址和主持施工的大臣全部被捕下狱,查抄家产。道光帝怒火烧身,本想杀了主持修陵的英和,但被太后苦苦劝住。他虽逃过一死,但跟儿子一起被发配到黑龙江服苦役。
道光帝已经没有在清东陵继续选址的信心,他派人到易县的清西陵选择陵寝之地,最后选定龙泉峪为新的陵址,开工建设。一个人总不能有两处陵寝,英和等人搞的这个“豆腐渣”工程还得拆掉。仅拆除工程就历时两年,拆下的材料除部分用于新陵寝的建造外,大部分因“风水”关系而运出陵区,就地掩埋。后来咸丰帝陵寝修建就利用了这次拆下的部分材料,那时国难当头,已不能讲究了。
道光中叶,新陵寝完工,规模不大,没有方城、明楼、大碑亭、石象牲等建筑。但再次建陵,君臣上下鉴于前次教训,不敢马虎,故工料相当讲究,工程精细程度超过了雍正的泰陵和嘉庆的昌陵,在清西陵中首屈一指。尤其隆恩殿的建筑工艺精巧绝伦,大殿全用硬度极高的金丝楠木构成,不饰油彩,保持原木本色,微风袭来,幽香阵阵,隆恩殿的梁柱、檩枋、藻井、天花板遍雕龙头和游龙,形成“万龙聚会,龙口喷香”的气势,可谓别具一格。
慕陵围墙不挂灰、不涂红;大殿不贴金,不绘彩,本是节俭之意,建成后,典雅肃穆之感出人意料,再配以蓝天白云,远山近水,颇有一种古朴超然的情趣。
总之,道光帝陵寝的一拆一建,花费在清朝诸陵之首,甚至超过了乾隆帝陵寝的造价,这真是对道光帝崇尚节俭纯朴的绝大讽刺。
道光陵寝在西陵的西南角,眺望东北,可见其父嘉庆帝的昌陵和其曾祖父雍正帝的泰陵,为了表达对祖先的崇敬,道光帝有言:“敬瞻东北,永慕无穷”。据此,咸丰帝将陵名确定为“慕陵”。根据道光旨意,由于在位之时,丧师失地,慕陵不建圣德神功碑。此后,咸丰、同治、光绪三帝也均不立此碑。
咸丰二年(公历1852年)春,慕陵地宫最后一次开启,臣子们将道光帝的灵柩安置于宝床之上,点上“长明灯”,轻轻关上了重达数吨的金刚石门……
于是,清朝历史上历时达30年的道光王朝就此永远付诸历史长河的滚滚东流,就时间之长而论,仅次于康熙、乾隆和后来的光绪。但他的是非功过,已深深地刻在千年不遇的大变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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