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好像一场梦,居然就能这样成为明星,不敢想象。那年我完成了学业,放下了书包,又背上了书包,走进《窗外》;到我嫁到香港,又走进了窗里,在窗边写作。
——林青霞
楔子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年轻,光影声色里,烟雨重锁江南深处,或黄沙漫漫西风猎猎,但闻锣鼓如滴,但见刀剑如风,她是瑶池仙堡堡主,她是练霓裳,邱莫言,名剑,她是东方不败,有时她是慕容嫣,有时她也是慕容燕……大碗喝酒,欢声畅笑,纵横江湖,快意恩仇。
这样的女子,前世应是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男子吧,一袭月白长衫,仗剑江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然则今生今世,当人们说起她名字——林青霞,往往又会及时补上一句:哦,林大美人。
她不在江湖已有十多年,在她身后那苍茫的远方,她和她的故事,人们四季传唱。
当她归来,往事不必重提。青春玉女或英气女侠,都已与她无关。她是一个写作者。2011年,11月3日过了,她五十又七岁。她说,我的愿望是60岁能当上艺术家。
第一回:沧海一声笑
回头去看,1972年,林青霞18岁,台北西门町,逛街,人群熙熙攘攘,她的美丽没有什么可以淹没,星探发现了她,自此步入演艺界。次年,一部《窗外》令她美名远扬四海。
后来的许多年里,忙着拍戏,忙着恋爱,忙着受伤,忙着结婚,忙着隐退,仿佛一个美丽的陀螺,旋转,旋转,停不下来。多年之后,再谈起那些时光,她由不得感慨:“我以前拍戏拍得睡觉都没时间,当然就更没时间看书了,而且我有阅读障碍症,连一本菜单都需要看很久。后来,我觉得我需要文化美容,即便是听听书也好,听听《红楼梦》,听听唐诗宋词,更要听听蒋勋老师的艺术课程。”
人需要读书,多读好书。用莎士比亚的话说,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没有阳光。歌德也说了,读一本好书,就是和许多高尚的人谈话。道理听起来太过玄乎,莫若林青霞来得实在——文化美容。
倘若认真算起来,林大美人用“文化美容”是从婚后隐退演艺界开始的。1994年,她嫁与香港制衣大王邢李源为妻,自此洗尽铅华,不问江湖世事。自在,悠闲,读书,旅行,还报名至香港城市大学进修书法。学堂里来了大美人,许多人纷纷赶来看,为不影响教学,校方只得在林青霞习字的教室窗玻璃上贴了防窥膜。
读书,有感,自是要动笔写下。不过,那时候林青霞从未想过写给别人看,她只写给她自己,就像她读书,并未想过研究学问,只不过是想在书中与自己相遇,省视己身,对话谈心。
2004年秋,词坛教父黄霑先生邀请林青霞为报纸撰写专栏。虽和霑叔是好友,但林青霞以“不敢献丑”婉拒,“我从未在报刊上发表过文字,(开专栏)想也不敢想”。两个月后,也即11月24日,霑叔去世,演艺圈人士纷纷悼念。
林青霞心下凄然,她说,“他去世后,我总觉得应该做点事纪念他,就在给他办追思会的第二天,我坐在桌前,提笔一口气写了两三千字。”这篇文章就是刊载于《明报》2004年12月15日的《沧海一声笑》。
看过文章的朋友都认为林青霞文笔清丽流畅,鼓励她继续写作,《明报》也发出邀约,要为她开专栏。她犹豫,丈夫邢李源激励她:相信自己,文章就是有感而发,从心底涌出落到纸上,用心写出的文字自是动人。
林青霞不再推拒,为《明报》撰写专栏“梦书房”,每周一篇随笔。
其实,早在1990年,林青霞就和“作家”结缘了。那一年,她在三毛编剧的电影《滚滚红尘》中出演女作家沈韶华,电影中,她写作,笔尖把纸都划破。正应了那句成语:力透纸背。
第二回:窗里窗外美人笔墨
听闻林青霞要写作,好友们纷纷来贺。
以《海上花》、《游园惊梦》等电影扬名的香港导演杨凡,送来一大沓稿纸;鬼才导演“老怪”徐克致电鼓励,施南生则赠送了一套限量版四大名著给林青霞;另一个好友著名翻译家金圣华更是用心,给林青霞传了一篇国学大师季羡林的散文《老猫》,林青霞说,“(《老猫》)通篇没有什么艰涩难懂的词汇,但却充满了感情。我才知道文章不一定要写得华丽,只要把真性情写出来就好了。”
知名传媒人马家辉曾问林青霞最喜爱的作家是谁,她答,季羡林。写作之路,她说季羡林老师给予了她最大的启发。
另一个启发她的人则是著名散文家董桥,“董桥教我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就可以写600字。我刚开始写作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结尾,他教我‘你爱在哪停就在哪停’,这让我很放心。”
写作之后,林青霞才知道当作家并不容易。有一次,马家辉邀请林青霞为他的新书作序,林青霞拈着笔在书桌前枯坐半天愣是写不出一个字。但是,既然开始了又怎能轻言放弃?这不是林青霞的性格。
马家辉接受采访时向媒体爆料:“她(林青霞)常常深夜两三点将写好的稿件传真给我,要我给修改意见。”有时,甚至午夜打电话和马家辉探讨文章结构,一谈就是几个小时。次日,天一亮,马家辉的传真机又响了,是林青霞发来的修订稿。原来她彻夜未眠。
笔耕,整夜不睡,是常有的事。
在林青霞的新书《窗里窗外》中,大女儿邢嘉倩作序,其中写道:“妈妈是个夜猫子,晚上不爱睡觉,有无数个夜晚到她房里找她聊天,她总是俯在梳妆台上写东西。一见我进门就眼睛发亮,仿佛找到了唯一的读者。她拿着稿纸像小学生一样,要求我读她写的文章。我见她那一地揉成纸团的稿纸和她手上的水印,只好勉为其难地听一听。”
“夜猫子”林青霞自己也说,有时写着写着蓦然听到鸟叫,抬头望窗外,天已破晓,“看看镜中的自己,不觉失笑,原来我脸上的妆还没卸,耳朵上的钻石耳环正摇晃着,低头一看,一条蓝色丝质褶子裙,脚上竟然还穿着高统靴。”
时间用在了哪里是看得见的,功夫从不辜负有心之人。2008年,好友金圣华的译作《彩梦世界》出版,林青霞作序《有生命的颜色》。这篇文章,林青霞前后一共修改润色了11遍,后来该文被选入《大学语文》(华东师大版),和另一些古今中外经典文学一并被人研读、讨论。
2009年6月,《南方周末》邀请林青霞开设专栏“青霞窗口”。媒体争相报道,多时传闻要复出的林青霞这回真的“复出”了。不过她不是演员林青霞,她不演戏,她只写作,她是专栏作家林青霞。
女人的美丽是有生命力的。有些人美在青春年少,当岁月爬满肌肤,就如花枯萎,唯余漫漫感伤。而有些女人,天生丽质,又心如兰蕙,她们不惧岁月,她们如酒,日月重叠,酝酿芬芳;她们如盛开在岁月里的花,经久弥香,一美一生。林青霞当如后者。许多年前,她凭着“无人匹敌的美貌”(金庸语)和精湛演技翻手云覆手雨颠倒众生,再看今朝,她用文字修行,为她传奇人生锦上添花。
2011年7月,林青霞带着她的散文集《窗里窗外》现身香港书展,在新书首发式上,马家辉招呼她为“大明星、大美人”,她笑:不要再叫我大美人,做美人很累。也不要叫我大明星,我现在可能是“作家”。
美人易老,再红的明星终究会过气,而作家的文字却能生出翅膀,在岁月里翩跹飞渡俯仰从容。
对于写作,林青霞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说她喜欢香港作家倪匡的千字小说,接下来的写作计划,就是挑战倪匡,创作一些千字小说。
后记:他们说美人
董桥:讲分寸,讲操守,讲礼数,写文章不草率,林青霞的文字亮堂极了。
琼瑶:虽然知道林青霞一直在写作,但没想到写得这么好。
蒋勋(著名作家、画家):青霞很美,美是负担,可能也是修行的开始……多年不见,青霞要以文字开始修行了。
刘瑞琳(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总编辑):她的文字很质朴,敞亮纯净,总是能抓住与友人交往过程中的那些或有趣或动人的瞬间,用文字细细描绘。最让我感动的,是她对于文字的敬意。她很诚恳,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来面对写作这样一件事情。
《南方周末》“青霞窗口”专栏编辑:林青霞文笔非常好,能把一件小事写得很有诗意,稿子基本不用改,我就是加加小标题、润润色,有时候稍微调换一下顺序就可以用了。
读者:林青霞写专栏,显然没有作家们的文化派头,却有着鲜活的文笔,机智的文心,没有做作和卖弄。
链接:林青霞佳句摘抄
◆ 小时候很喜欢鲜黄色,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对颜色没什么特别感觉,好像也无所谓。后来发觉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穿灰色,有时会穿黑色,因为黑色最安全,最不容易出错。
◆ 我们等了很久很久,所有的寒暄话都讲完了,所有的笑话也说尽了,最后连表情都似乎支付不起了,突然上来一盘鸡肉,让整桌人眼睛一亮。
◆ 九零年夏天,我和邓丽君相约到法国南部度假,我们在坎城海边沙滩上享受温暖的日光浴。许多法国女人脱了比基尼上衣,坦然迎接阳光的照射,周围没有人大惊小怪,也没有换来异样的眼光。那里没有人知道谁是林青霞,谁是邓丽君。
我放下了戒备,退去了武装,也和法国女人一样脱掉上衣戴着太阳镜躺在沙滩椅上迎接大自然,邓丽君围着我团团转,口中喃喃自语:“我绝对不会!我绝对不会这样做!我绝对……”声音从坚决肯定的口吻,慢慢变得越来越柔软。没多久,我食指勾着枣红色的比基尼上衣和她一起冲入大海中。她终于坚持不住地解放了。
◆ 红会尖叫,红有利爪,红还会窥视,真叫人震惊,原来红这么有生命力。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