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不是更高更快更强,不是体育竞赛,而是每个人独特的气息的体现。”歌手李健这样描述他的“艺术观”。这句话完全可以用来反省我们此时此地的“生活”——像古龙所说“骑最烈的马、喝最名贵的酒、交最难征服的女人”才是生活的意义吗?答案似乎不该是这样,但现代人却演之愈烈。成功者的标准模板是:高收入、大房子、全私享。
这种“高大全”的盛景的确蔚为大观,它堪称是“智力竞赛”(脑力劳动者和嘴力劳动者)、“财务竞赛”(企业老板和高管)和“体能竞赛”(熬夜、加班、应付人际关系,在40岁之后倒下的人,已属幸运)。幸福需要谦卑态,生活需要低姿态。“低成本、中收入、高品质”是一种崭新的生活价值观,它不会让你步入“上流社会”,但至少可以让你不至于坠入“下流社会”。
当生活向着“更高更快更强”前进时,人生却向着“更猥琐更自私更有压力”一路滑坡。有一个貌似占便宜的心算方法:现代人的生活密度和信息量很大,一年的经历相当于古人的三年。这样看来,人生不曾虚度,年过半百即已活得够份。但是,这种生活密度不空闲却浮华、不放松却紧张、不舒心却忙碌。
其实上,生活的感受决定了生活的品质而不是其他。如果连生活的“感受器”都发生了问题,人只是一具消费终端机。
高调生产是为了低调生活
生产与生活的关系很难一言蔽之。在革命年代,生活就是阶级斗争;在如今的经济年代,生活同样被“卷入”,在“生产-消费”模式的环境中,人被迫从生活中退场,生活被挤压成简单的二点一线(办公室、卧室),或叠加成复杂的飞机旅行(每周日程填满,城际商务)。
一位出版商诉苦说:“这个行业是只能进,不能退。”退出机制受很大约束,让之前的投入都变成沉没成本,另外,当你想退时,已身不由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品牌和团队都需要维持运转。除非去做个“个体人”或“自由职业者”,否则,几乎所有的行业都面临着这类问题——公司一旦做大,便有了自己的运行规律,这种规律是不以个人的自由意志为转移的,换句话说,它倾向于无限挤压个人生活空间,从而将生产空间扩大到整个社会层面。
若问问人们对生活的理想,不再是上世纪80年代的理想主义、精神愉悦,人们正在经历着一个繁茂的“物欲时代”。物质使人们的心理期望值不再需要想象,而是有三六九等、明码标价的现实填充物,等待你去领取。这就是消费社会的可怕之处,数量取代了质量,复制取代了手工,升级取代了停顿,极品取代了耐用品。
台湾著名漫画家朱德庸先生说:“这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商业阴谋,你不觉得现在的东西越来越不耐用了吗?就是为了让你不停地购买。”他的诺基亚手机使用7年了,还未换掉,磨损严重。十多年前的一个深夜,他在办公楼里加班,忽然产生了想跳下去的念头,那时是他的盛名时期,荣誉和事务一起扑面而来,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他差点被压力击倒。“我果断地终止了许多事务,按自己的节奏来生活和工作,尽量不受外界影响。”朱德庸说,实现财务自由就是为了让自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种生活就是拥有闲暇。
林语堂称:“在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类发明了工作。”动物只有在饥饿时才觅食,其他时间则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人类却饱受欲望支配和折磨。电影导演大卫·林奇说:“只有拥有闲暇,才能让好事自然地发生。”但大部分人已经享受不到闲暇的乐趣,且不具备让好事自然发生的能力了。“策划”、“统筹”、“执行”等硬性法则让人工干预颠覆了天然乐趣。哲学家罗素讲:“人类应用20%的时间工作,用80%的时间生活。”但现实恰恰相反,大多数人工作5天休息2天,也有工作狂全天候都在精神亢奋之中,美其名曰工作就是生活。而这,恰恰是舍本求末。
低成本生活的可能性
事实上,中国的中产阶层已经感觉到“M型社会”的危机了。中产正在坍塌。经济危机之后的通货膨胀直接影响到每个人的收入。物价在上涨,CPI在上升,钱越来越多,而购买力越来越小。中产者的生活品质大受影响。以北京为例,许多上班族改坐出租车上下班了,因为停车费交不起,而且油价一直在涨。以前,人均一百元能吃到很好的大餐,而现在,人均两百元还不含酒水,才是请客的预算。
至于生活品质的另外几个因素,比如住,几乎成了一代人的心病;比如时尚消费,则是永远追赶不上的美学法则。而大城市的环境污染、恶劣交通、无良食品则令人担扰。这一点,在熟人社会的二、三线城市,则要缓解许多,那里,人们的幸福指数显然要高很多,而生活成本,则显得不那么高企。
渡边淳一在最新的著作《幸福达人》里说:“幸福与不幸福的判断来自于和别人的比较。”要想幸福,“不和周围的人比较就行了。”而这一点殊难做到,因为“我们总是在与他人的关联中生活、行动的”。他引用一位日本女诗人的和歌:“昔有浪女遭割乳,吾亦丧乳同堪怜。俯身为君系鞋带,幸福有此谦卑态。”这位因患乳腺癌而英年早逝的女诗人叫中城文子,她的生活观影响了一代日本人,怎样去追寻生活的本质。学者余世存说:“在全球化和消费主义的这趟欲望号特快列车上,你不上车,就会被时代抛弃,你上车了,又会迷失自我。”他的最新著作“非常道II”拟命名为《狂欢》,他编纂的这部世界各国经典名人语汇,则为当下的生活注入了思想话语清流。
既然高欲望释放的是人性中的自私、贪婪,那么,有没有一种方式能让人既过上体面的生活,又不那么面临高消费的压力呢?
答案是肯定的,低成本生活就是一种选择。有人将低成本生活归结为四个字:宅、绿、闲、乐。
“宅”是指回归家庭,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家庭生活上,从而享受家庭生活的乐趣。“绿”则是指绿色生活,节能减排,保护环境,多运动和亲近自然,不浪费少排碳节约能源。“闲”是指一定要拥有自我支配的闲暇时间,因为大部分人生的乐趣、业余爱好和成就其实是工作之外的“第二人生”产生出来的。“乐”是指乐活,一种有机的健康生活,这种生活并不需要花费太多钱,就可以享受到积极的、向上的生活乐趣,这是一种令人愉悦的生活态度。
朱德庸说:“真正有品质的生活反而是不太花钱的,看你对品质如何定义。”高欲望与低成本难以协调,但高品质与低成本并不矛盾。他的高品质生活有三件事:散步、音乐、绘画。而这,不仅不花钱,反而给他带来价值,散步让他享受闲暇,音乐让他修复人性,绘画让他取得成功。
工作、消费与新穷人
幸福需要谦卑态,生活需要低姿态。一旦生活进入更低、更慢、更轻的状态,便会有自由而轻盈的状态,不再受到工作、社会的压力和束缚。而这,正是由低成本生活的选择所带来的——面对生活,你应该孜孜不倦、斤斤计较。
而当下的难堪是,你努力工作,积极表现,发现收入并未增加,时间却失去了。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警告说:“消费者的兴起是公民的没落,越是有技巧的消费者,越是愚蠢的公民。”在鲍曼看来,“消费自由”具有欺骗性,它表现在“消费欲望主导的自由、快乐和幸福都是虚假的,而且是永难满足的”。
生活必需品与生活奢选品之间的界线被有意模糊,大量的时尚和广告使人们时刻处于亢奋和永不满足的状态。而“传统消费者”则是消费社会的“公敌”,因为他们只在必需品上作出选择。而正是过度的“消费”奴役了人们,使之成为“新穷人”。月光族、卡奴、房奴,维持体面生活所必须付出的一切,使得“新穷人”必须努力投入工作才能获得想象中的生活方式。而一旦他们支付不起这种生活时,便堕入日本学者三浦展所描述的“下流社会”:收入低,人际沟通能力、生活能力、工作热情、学习意愿、消费欲望也都全盘降低,对于生活的热情低下,收入难以提高,独身比例则增高。显然,低成本生活的生活观和价值观,则提出了一种自我救赎的道路:重振生活积极价值,树立生活的信心,提高生活与工作的“性价比”。
鲍曼在其社会学新著《工作、消费与新穷人》中说:“现在是消费美学占据了过去由工作伦理曾经统辖的位置。对于经过消费者训练而成功毕业的人来说,世界是一个由可能性构成的巨大母体……世界及其所有碎片都由它来评判——诱发欲望的能力。”正如一位英国学者所说:“欲望并不渴望满足。相反的,欲望渴望的依然是欲望。”深刻的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在《论革命》一书中,尖锐地刻划出“穷人”的嘴脸,她说:“追求一夜暴富的知名激情绝不是感官邪恶,而是穷人的梦想;穷人秘而不宣的愿望不是‘各取所需’,而是‘各取所欲’。”她嘲弄说:“富足与无休无止的消费乃是穷人的理想:它们是苦难荒漠中的海市蜃楼。”
现在,你明白了低成本生活的可贵与意义了吧:只有生活在低处,自由才能在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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