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皇帝的母亲,也是作为母亲的皇帝。母亲不是她留名青史的原因,皇帝才是她史简名扬的标签。
武则天一生生育了四男两女,长子李弘,次子李贤,三子李显,四子李旦,小女儿太平公主,再加上在长子与次子之间那个因为争夺后位而牺牲的长女,一共六人。
从数量上来看,武则天应该算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很高产的皇后。历史上的皇后,不外乎有两种,一种是因为政治需要而登上后位的女人,另一种是通过皇帝的宠爱而登上后位的女人。前一种因为是政治需要,皇帝一般不很宠幸,因而生育的子女很少。后一种虽然深得皇帝宠爱,但从历史记载的几个著名的皇后来看,生育的子女也不多。比如汉文帝的皇后窦氏生育了两男一女;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生育了一男三女;汉成帝的飞燕皇后则一子未生。除了唐太宗鼎鼎大名的长孙皇后生育了三男四女略胜外,能在诸留名的皇后中找到与武则天在生育儿女数量上匹敌的也很困难。
从二十九岁生长子李弘到四十一岁生小女太平公主,武则天从一个女人长成一个母亲,从一个母亲长成一个政治家。双重的身份很难兼顾,首先是一个母亲还是首先是一个政治家,这有很大的区别。这体现了人的价值观的不同,很多母亲难以理解武则天为了政权牺牲自己儿女的做法,因为她们觉得做一个母亲比作女皇更值得。武则天恰恰不是这种想法,正如电影《通天帝国之狄仁杰》中武则天所说的那句话,“欲成大事,至亲可杀”。在她的心里,权力是首位的,儿子女儿都在权力之后排队。纵观武则天的政治一生,也真像电影台词那般,用四个字概括来说,就是,“挡我者死”。无论元老功臣,甚至女儿儿子,都在她的这条原则下活着。
刘晓庆饰演的武则天
她的政治资本首先来源于她的相貌资本,她对国家的掌握首先来源于她的丈夫的掌握。武则天进入政坛可以说是毫无靠山的,她的父亲虽说也是唐高祖时期的元老功臣,但商人起家的武则天父亲武士彟并没有很大的政治能力。自己做了唐高祖的后勤部长,家族经济不错,却没有什么政治关系网。武则天被选入唐太宗的宫里当才人是因为她的貌美和才华,到她当上高宗皇后到问鼎帝位,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凭借的是自己超强的政治能力和商人头脑。
观看武则天的政治背景就可以想象得到,这样一个孤身的女人,从一个宫女到千古女皇,她必要付出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她的问鼎之路,铺满了死尸,尽染鲜血。她的心里一旦把权力看得至高,就会把母亲的角色忽视。
在她的六个儿女中,有三个的死与武则天相关。
第一个在武则天的政治道路上倒下的是她的大女儿,那个刚出生没多久,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小公主。她死在自己母亲封后的道路上。唐太宗驾崩后,武则天因为没有子嗣,被送到感业寺出家为尼。进入感业寺时武则天已经二十五岁,从感业寺出来是二十八岁。将近三十岁的女人还能凭借自己的容貌赢得皇帝的宠爱,不能不说她还有自己的手段。在历史上,无子的皇后命运总是悲惨的,因为“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清朝咸丰皇帝的慈安太后就因为没有子嗣,慈禧太后才得以凭借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后的位置,而最终的结局也为众人所知。一山不容二虎,慈安太后被慈禧太后毒死。唐高宗的第一任皇后王皇后也没有子嗣,而当时正受宠的萧淑妃生有儿子。而武则天的出场,也正是出于这两个女人的争斗。
王皇后为了打压受宠的萧淑妃,将在感业寺的武则天带进宫。一开始的形势也如王皇后最初设想的那样,皇帝因为亲近武则天而疏远了萧淑妃,皇后将武则天带进宫的目的应该说是达到了。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就此结束,并且是朝着王皇后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武则天刚进宫时确实对王皇后言听计从,但这样的情况到她生下长子李弘后就变了。武则天此时的位置就相当于当年萧淑妃的位置,当年萧淑妃的对手只有王皇后一个,而武则天这时的对手是王皇后萧淑妃两个。
因为这两个女人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而变成了朋友。
我们可以看一下王皇后在后位保卫战及武则天的后位争夺战中的表现。王皇后是一直都感觉到自己的后位受威胁的,我们因此可以说她还是有敏感性的。但是看她使出的手段,那就不太高明了。第一次对抗萧淑妃,她采用“引狼入室”法将武则天引进宫,为自己制造更大的敌人。第二次对抗武则天,她采用的办法是使用“厌胜术”。就是请道士作法,以期武则天在“道法”下死掉。这是王皇后所出的招,这两招,打倒了萧淑妃,拉起了武昭仪。再看看武则天的出手。她的这一次出手是无情的,果决的,更是压倒性的。
武昭仪生了个公主,作为后宫之主的王皇后自然有权探视。但王皇后为何探视对手的女儿,可能是去探看风声,也可能是出于好奇,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王皇后去探望过武则天的女儿,这是实事。而武则天这次却决意不再给王皇后一点喘息的机会。她把自己怀胎十月刚出生不久的女儿生生扼杀在摇篮当中。这是唐高宗废后的最重要理由和借口。
大多数人对武则天扼杀自己的亲生女儿抱怀疑态度,而这一事件也使得后世人对武则天的评价多了许多负面话语。真实情况不可还原,作为后来人,我们只能推测。阻碍武则天封后的归结起来是朝中的大臣,尤其是贞观老臣。大臣们举出的不同意武昭仪封后的理由不外乎以下几个:
一,王皇后是先帝太宗皇帝为现今陛下选定的皇后,没有大错,不能废黜。
二,王皇后出身名门贵族,武昭仪门第不如。
三,武昭仪曾经侍奉过先帝,不能入主后宫。
在这三点理由中,第三点是武则天的硬伤。在后来骆宾王写的《讨武氏檄》中也强烈地指出,说她“秽乱春宫”。武则天最忌讳的就是这点,但偏偏每个想要抓她辫子的人都要把这点揪出来。侍奉过太宗皇帝这点已不可改,而在高宗皇帝刚即位几年的情况下,父亲留下来的贞观老臣是很有威望的,武则天自然也没法当面作对,她还没有这个实力。因此她能钻的空子只是去找王皇后的过错,而皇后除非大错,否则不能轻易谈废黜。武则天可用的筹码不多,她要想让高宗坚定废后之心,只能牺牲自己的女儿。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说,这几乎不能想象,但从一个政治家的角度来看,却是当时她难得找到的有力的办法。我们可以看看高宗举出的几个废黜王皇后的理由:
一、王皇后不会生育。
二、王皇后嫉妒心强,当初因为萧淑妃受宠而阻止了皇帝立萧淑妃的儿子为太子。
三、不谦恭。她和母舅中书令在宫中行“巫蛊”之事,还不能和后宫嫔妃和睦相处。
四、十分恶毒,杀害了武昭仪的女儿。
在这四点中,第一点是客官条件决定的。汉朝赵飞燕也没有生育子女,但未成为废黜的原因。至于第二点,王皇后确实做过。但她劝高宗立的是长子,符合嫡长子继承制度。如果王皇后为皇帝所爱,那么这不仅不是废黜的理由,还应该是嘉奖的理由。第三点,其实后来武则天也做过,不过高宗连当着武则天的面指责都不敢。第四点才是压轴的。
武则天的这张牌出得是极具杀伤力的,她成功地用女儿的鲜血把王皇后萧淑妃拉下马,一跃成为唐高宗的第一夫人。
武则天在当上皇后之后,也遇到过后位的威胁。威胁来自她的外甥女,高宗皇帝十分宠爱武则天的外甥女。武则天对这种潜在的威胁总是采取先下手为强的策略,毫不犹豫地把这位外甥女毒死了。她的父亲是个商人,她也是个商人,不过是个政治商人。她的皇后宝座用了很大代价才得来,所以投资大就一定要收获大,并且决不允许有人妄图使这次投资失败。
第二个在武则天政治之路上英年早逝的是她的长子李弘。子以母贵,母亲当上了皇后,儿子自然被立为太子。
唐高宗在公元660年中风偏瘫后,想早点把权力交给儿子李弘,经常让李弘监国。李弘也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天资聪颖,很得高宗喜爱。22岁的李弘突然死后,高宗悲痛不已,追封他为孝敬皇帝,并写了一篇《孝敬皇帝睿德记》。
李弘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自然希望自己能有一番作为,尤其是前面有太宗皇帝那样的爷爷为榜样。他的很多想法偏偏与武则天不同,让武则天觉得很不高兴。从前二圣临朝的情况就因为李弘监国而没有了,武则天的失落可想而知。有两件事,李弘做得很是让母亲武则天讨厌。在李弘之前,高宗立过一个太子李忠,后来被废,并且被武则天诬陷至死。李弘不愿意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暴尸野外,上奏请准许收葬,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李弘利用监国的机会将萧淑妃所生的两个女儿从幽禁的后宫放出嫁人。这两位公主因为母亲的缘故,一直到三十几岁都没有出嫁,但她们后来的结局也很悲惨。这两件事让武则天做出李弘不站在她这边的判断。
武则天如果不想执掌权力,她不会因为李弘的这些做法就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想掌握权力,但是否就已经萌发要当女皇的想法,很难说。毕竟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女皇帝。李弘年纪轻轻突然死去,正史没有说她杀儿子的痕迹。持李弘被毒死看法的人很多,因为这是女皇的作风。在此不做赘述。
她有四个儿子,太子的位置可以前赴后继。次子李贤继任太子之位,他就是著名的章怀太子,是武则天的四个儿子中最有才华的一个。他曾经对《后汉书》做过注释,至今被认为是文史名著。李贤明白父亲想遏制母亲权力的想法,他是站在父亲高宗一边的。对于又一个不听自己话的儿子,武则天再次手下不留情。她让自己安插在儿子身边的特务谏官太子司议郎韦承庆帮忙,韦承庆于是上书假意劝诫太子。他劝诫的内容不知有没有到李贤那里,但是很快到了武则天手里。劝谏的内容概括来说就是两条,劝太子不要纵情游娱,要博览经书。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却被武则天当成罪状不先召见李贤就拿到高宗那里告状。这个案子居然还动用了中书、门下两省宰相联同御史大夫会审。办案人员进入东宫,大肆搜查“罪证”。结果只在马坊内搜到了皂甲数百领。虽然在唐代,私藏盔甲是重罪,但一个太子藏这些盔甲也不算大事。但是一加上李贤曾经派人刺杀过武则天命令散播太子流言的诤谏大夫,这事情立刻成了谋逆的大罪。李贤的结果就是被贬为庶人。几年后,武则天又派左金吾将军丘神绩到巴州逼迫李贤自杀。这个才华横溢的太子就这样被亲生母亲逼死了。他的墓现在已经被发掘出来,名为章怀太子墓,在陕西咸阳。
第三个继任的太子是武则天的次子李显,这位做皇帝不到几天的太子,就因为生气时一句戏言被母亲抓住而被废,幽禁在“别殿”。武则天没有用对付前两个儿子的办法对付李显,她把他赶到外地去。李显被赶到均州的日子里,只要一听说上面来了人就怀疑是母亲派来杀自己的。多亏了韦妃的劝阻才勉强不寻死。
第四个补上的是第四子李旦,李旦在前面有三个哥哥的情况下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做皇帝。但是那时做皇帝不是人人都希望的,那是要命的差事。武则天下令他居住在“别殿”,只是个名义上的皇帝,不过免于被迫害罢了。
武则天对这四个儿子都是不留情的,她独独对太平公主最为偏爱。太平公主被誉为是“几乎拥有天下”的公主。武则天在四十岁出头生下这个女儿,一般来说,最小的儿女最得父母的疼爱,武则天疼爱太平公主也可以这样解释。但是常言还说,“虎毒不食子”,可武则天对亲生儿子下了毒手,因此又不能只用常规的解释来解释武则天对这个女儿的宠爱。我们可以试着分析一下太平公主得宠的原因:
一,最小的女儿。
二,相貌最像武则天,性格也很像,对政事的看法与母亲也多数相同。
三,武则天对大女儿的亏欠使得她想在这个女儿身上弥补。
我想第三点原因需要着重说一下。武则天为了皇后的位置牺牲了自己刚出生的大女儿,她未必后悔自己这样的做法。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心有愧疚是必然的。在不惑之年得到这个小女儿,武则天也许会认为这是老天给她的对死去女儿补偿的机会。她已经实际上拥有了整个天下,她可以用这天下的东西来补偿那个为了天下的东西而牺牲的女儿。武则天的母亲杨氏信奉佛教,她多少会受些轮回投胎思想的影响。当她的年纪越来越大,想起自己年轻时对那个女儿的亏欠,心里还是会伤痛。而她能补偿的只是眼下这个女儿,所以她对太平公主的宠爱近乎变相,只剩不把整个国家拱手交给。据史书记载,太平公主嫁给薛绍当天早上,迎亲队伍所擎的火把几乎把长安城的柳树都烧焦。场面之大,可想而知。
都说儿女是父母前生欠下的债。武则天的儿女,除了一个太平公主,其他五个全都在前生欠了武则天的债。他们都在这个威名赫赫的母亲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却三个在而立之年前丧生。那位小公主也许在刚出生时看到过母亲高兴的笑容,听到过母亲亲切的声音。皇子们肯定多少也得到过母亲的疼爱,可其中两位早死,另外两位时时活在恐惧之中。他们的母亲后来成了皇帝,活着的就该知道原因了,而死了的,只能永远对母亲的无情哀伤疑惑。
不知道女皇永远闭眼前,是否会见到她那几个死去的孩子,那是叫她娘亲的孩子。一个成功的政治家,一个可悲可怜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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