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圈内朋友解释,古董旗袍一般指清末和民国时期的旗袍。清末皇亲国戚穿过,民国初年富家小姐穿过,爱国女学生穿过,十里洋场的佳丽名媛穿过……它是一个年代的符号,沉淀着时代的文化、岁月的痕迹,以独特的面料、别致的款式、精湛的工艺记录着那些时代爱美的女人们的故事。
古董旗袍不能穿,也没人舍得穿。它只能用来欣赏,从几百元一件到数十万元一件,收藏的人忽然就多了。有的因为研究服饰文化的需要,有的因为作为设计和工艺的参考,有的因为纯粹的个人爱好,还有更多人其实只是因为,爱旗袍永不褪色的优雅。
构筑百年旗袍谱系
他是目前中国服饰研究的权威,30多年来,收集了各个时期旗袍的代表作品,构筑了一个相对完善的“百年旗袍谱系”。他叫高春明。
最近高春明忙得昏天黑地,因为正在准备一场古今旗袍荟萃的特展,不仅会呈现如今上海滩老字号的精品旗袍,还将展示部分他30多年来收藏的古董旗袍。不像其他藏家,一般都很乐意展示自己的收藏,高春明并不太愿意将收藏的旗袍拿出来展览,曾有美国、法国的相关单位向他邀展,他都婉言拒绝了。
他收来的旗袍存放在上海艺术研究所的服装库房,两件一起装在专业的密封袋里。这种从国外引入的密封袋由6种特殊材质构成,可防虫防潮防氧化,5年之内不必另外护理。平时若是开一次袋子,药性立马挥发,好几百块就没了。倒不是心疼这几百块钱,高春明说,主要是这些旗袍都是珍贵的文化资料,有些年代久远的,质地脆弱,经不起折腾。比如胡蝶女士的一件真丝旗袍,薄如蝉翼,若是研究所里的男同志手脚稍重一点,就很可能抽丝。
这些旗袍对高春明来说都是无价的宝贝,因为是国家拨款、研究所收藏以进行服饰文化研究,高春明在收旗袍时可不敢乱花一分钱。他收旗袍最基础的有三点,材质、纹样和款式。
“我不是什么样的旗袍都收,得有特色。要么材质特殊,要么工艺特殊,要么穿着人身份特殊。我更关注的还是一些有标志性变化的旗袍,最早使用拉链、最早使用衬肩、最早开叉……”
高春明学的美术专业,1976年,上海成立全国首家“中国服饰史研究室”,他是其中最年轻的一员,那时他不过20岁,一晃,在所里已有30余年,从当时的小研究员也坐到了如今所长的位置。
最初搜集服饰资料时,他发现,在浩瀚的古代服装史里,旗袍是最有特点的女装,是唯一一种被全国各民族女性,尤其是汉族女性接受的民族服装,并曾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风靡全国。从此,高春明开始关注旗袍,每天流连于上海图书馆和徐家汇藏书楼。那时没有复印机和电脑,高春明就将有用的资料一字字抄写在笔记本上,不知不觉竟整理了十多本。
随后,他根据资料到各地收集旗袍,“早期旗袍从北京、辽宁、黑龙江收,主要是清末的旗袍,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海派旗袍风靡,就主要从上海及周边地区收集,另外山东、陕西民间也收到一些特色的旗袍。”
为了更详细地研究旗袍的发展变化,高春明阅读了大量有关近代旗袍的期刊、报纸,同时将小说、电影、电视里女主角穿的旗袍也作为参考资料,他还遍访沪上旗袍制作名家,对旗袍的文化渊源、审美情趣、工艺传承进行系统整理,终于排出一个相对完善的百年旗袍谱系。“比如1925年流行什么旗袍,1930年1至3月出现什么标志性变化,土布旗袍大概何时出现等,有了这个谱系,我收藏旗袍就更加有的放矢。”
正因为出于研究的目的更多,高春明收藏的旗袍不是每一件都有视觉的美感。这一点,高春明坦然认同。“我更注重它所代表的时代意义。比如,盘扣开始流行时,我就尽可能收集那时的第一件盘扣旗袍。它的历史性高于观赏性。”
一件旗袍一个故事
随着收藏的旗袍越来越多,高春明在民间收藏界的知名度越来越高,许多古董商人也经常请他去掌眼。他原本将此作为收藏旗袍的好机会,但事实却是,只要他鉴定过的服饰,转眼就在原价上加一个零,并注明“此物经高春明老师鉴定”。这样一来,他的收藏成本和难度反而大大增加了。
一次,高春明听说北京一位藏家收到一件蓝色龙袍,他立即飞到北京,经鉴定,是真品。藏家要以10万元转卖给高春明,但高春明没这么多钱,只好回上海打报告给单位,一级级报上去。一个月后,报告批下来,藏家早以15万元的价格将龙袍卖给了韩国商人,韩国商人又以100万元的价格卖给了美国商人。他懊恼不已。“我是与古董商人赛跑啊。”高春明说。
又一次,高春明从朋友那得知有个没落家族的后人要转手一件旗袍,赶紧跑去。“那件旗袍应该诞生在1933年左右,无论面料、做工还是款式,都是当时的上上品。”更重要的是,它能填补百年旗袍谱系中的一个空缺。因没能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卖家当场把价钱翻了番。高春明没下手,第二天再打电话过去,卖家竟又把价钱翻了几番,一下就五千多了。高春明笑称,收旗袍的过程就像做古玩生意,要有好眼力,要把握时机,还要当机立断。
收旗袍的故事数不胜数,其中也有让高春明感动的。那是对90多岁的老夫妻,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他。老太太是袁世凯家族的后人,手上有件样式精美的旗袍,是她妈妈亲手缝制并穿过的。她每年都会取出来晒晒,抚摩面料,似乎还能感受到妈妈的体温。她说,这件老衣服与其留给儿女压箱底发霉,还不如找个更好的归宿。交到高春明手上,他们最放心。
在高春明看来,每件旗袍都在诉说故事。收藏它们,不仅是在读那些历史、工艺、文化的故事,还读着穿着旗袍的那个人的故事。
为了让更多中国人了解旗袍的故事,2006年,高春明借着旗袍成功申报上海市级非遗的机会,策划了一场“百年旗袍展”,由他和几位设计师一起复原设计了近百款百年来各个时期不同款式的旗袍。那是高春明收藏旗袍30余年来唯一举办的一次旗袍展,“说白了,我办展览也好,推广也好,完全是为弘扬民族文化,因为我不卖一件旗袍,我是花钱的,不是挣钱的,为了旗袍而花钱。但是我想让更多企业做好,让更多喜欢旗袍的女性也来花钱,从而让旗袍文化发扬光大。”
收藏和研究旗袍这么些年,高春明认为,旗袍之所以存在生命力就因为它在不断创新和变化,“适当改良是应该的,老一个款式,它就真该进古董店了。”但旗袍也需保持其标志性的元素:立领、连身、开叉。对于有些设计师对传统旗袍进行夸张设计和改变,高春明摇摇头,“我觉得那玩的是概念,未必有生命力,还不如叫时装比较好。”
定格逝去的岁月
6月,上海新天地壹号会所,另一场小小的个展静悄悄地拉开了帷幕。看真实的旗袍,看镜头下的旗袍,看画里的旗袍……恍惚间,一场“旗袍丽人行”,好似带人走进一段旗袍冷艳迷离的岁月。
展览者叫马元浩,他是摄影家,曾出版过多部摄影集,举办过很多摄影展;他也是收藏家,收藏了近300件古董旗袍。在马元浩眼里,旗袍是中国女人的历史证物,他热爱旗袍,收藏旗袍,如珍视初恋一般将旗袍占为己有。
会所里展出的实物旗袍数量并不太多,有满清旗人穿的旗袍,也有民国阔小姐穿的旗袍。有的旗袍镶滚着繁复的宽窄边,有的旗袍绣着精致的花卉或祥云,还有的旗袍以生丝织成,时隔几十年都未褪色,还能触摸到几分硬挺的质感。
“旗袍里有很多学问,在设计与穿着上也有很多规矩。”马元浩说,不同的年代、不同的阶层穿的旗袍都有很大不同。“我收藏这些旗袍,就是想保留下这些民族的精粹的东西,因为时间越久,这些美好的东西就会流失,后来的人就没机会看到曾有过这么美的服装被前人穿过。”
马元浩的旗袍收藏源于自己对拍怀旧人物照的喜爱。上世纪八十年代,马元浩热忱于拍摄电影明星,陈冲、刘晓庆、张瑜、龚雪等都是他镜头下的常客,一年要出版她们大量的月历和年历。月历上的明星经常身着旗袍,婀娜多姿,仿佛重现上海旧时岁月,马元浩由此爱上了拍摄怀旧人物照,并开设了专拍怀旧照的影楼“源源坊”。
为了让服饰更加丰富,马元浩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上海大户人家里流落出来的旗袍。一有新旗袍到手,他就拿到相熟的旗袍师傅那里,先仿制出来。“当然是仿个大概样子,有些古董旗袍工艺繁复、绣工精湛,要想仿得一模一样是不太可能的事。”然后,他将古董真品喷上酒精,装进樟木箱保存起来。慢慢地,他的工作室里已有五六个装满古董旗袍的大箱子。
如果说最初开怀旧影楼的动机是因为市场需求,但随着收藏的旗袍越来越多,了解得越来越多,天生爱创作的马元浩又有了想法,他要把每件旗袍都拍出那时那代的风韵,以摄影的方式将旗袍文化表现出来,保存下来。“通过我的构图和导演,经过怀旧旗袍道具的渲染、衬托,一张张定格着逝去岁月的闺秀丰姿,便从我的镜头与思想中组合而成。那透着微微泛黄的温馨,使我似乎又听到了外婆所讲述的动人故事。”
因为这种对旗袍文化别具一格的呈现方式,他拍的美女旗袍照曾被制作成一套名为《海上遗韵》的明信片发行,上海画报出版社更将那些照片集结起来,编成《飘逝的罗裙》一书,作为马元浩的藏品集,也作为他的摄影作品集,记录下中国女子服饰的发展变化。
如今,因精力有限,68岁的马元浩已经关闭了上海的影楼,但他依然还在拍旗袍女人的照片。中国女人穿旗袍最好看,马元浩坚持这样认为。“你看看,那些穿上我旗袍的女人们在照片里真的比她们平时美得多,更像中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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