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喝茶为了什么?更多的人为了享受:视觉的享受——看干缩的茶叶如何在沸水中翩翩起舞,舒展出生命的二度华章;味觉享受——任或苦或津或润的液体在唇齿之间弥散开来,然后于咽喉中弥甘溢香;精神享受——茶有提神、醒目、清心之功效。三杯茶下肚,那种神清气爽的感受,仿佛食了灵丹妙药,陡然让人焕发出怡然之情。倘若耳边再萦些丝竹之音,视觉里再多出些雅致可人的花木,此境中品一杯佳茗,其享受何异于仙人?
有位哲学家说,生活中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事实上只有发现美的眼睛也还是不够的,因为这只能享用现成的美,多少有些局限。更积极、睿智的心态在于,用想象和双手营造未知的美丽。拿茶道来说吧,《茶经》那是绝对的现实主义,甚至可以说是把茶事当作“农事”来著述的。只是后来文人雅士多青睐于茶,茶便被赋予了更多的人文色彩。与中国茶道一脉相承的日本茶道,即便是于茶的现实功用中,也揉进了很多浪漫成分,比如说日本茶道的“插花”。在这方面,做得最杰出的当属千利休。
千利休生活在500多年前的日本,将日本茶道从草创导入完成并达全盛时期。当时,大武士丰臣秀吉一统天下,按照当时风俗,武士们为了抛弃生生死死的烦恼,常于征战间隙将点一碗茶作为洁净心灵的一种仪式。茶人千利休,就是丰臣秀吉的首席茶道教师。
某年春天,丰臣秀吉召来千利休,要他当众表演茶道的插花。按照惯例,插花是用筒形器皿,但丰臣秀吉却事先让人给千利休备了一个铁盘子,里面放了些水,还有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这可怎么插呀?在座的人都为千利休捏一了把汗。只见千利休气定神闲,先将梅花拿在手里,然后将花朵与花苞摘下,并轻轻揉碎,放入盘子。点点落红浮于清水,那份哀婉,那份静谧,那份美,以其特有的震撼,让人醉,也让人心疼。据说,当时连在座的丰臣秀吉也落下了眼泪。
近代国画大师吴昌硕(1844~1927)曾绘有一幅《品茗图》(见图1)。画面上,画家用粗犷豪迈的篆法用笔绘出古朴稚拙、憨厚敦实的茶壶与茶碗,且一改浓彩重着的平素奢好,只以淡墨轻扫出一把泥壶,壶形拙中见雅。泥壶旁勾勒出茶杯一只,笔触淡如轻烟。画面右上方斜逸的几枝寒梅,花开朵朵,或俯仰、或正侧、或向背,交叠的梅枝与花萼参差有致,别具情趣。画面左上方有题记:“梅梢春雪活火煎,山中人兮仙乎仙。”此画的意象与意境,充分彰显出画家向往摆脱世俗,能与三两好友扫雪煮茗谈诗论艺,过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式的隐逸生活。
茶的清淡、梅的雅致,暗喻了文人高洁与淡泊的性情。吴昌硕先生的《品茗图》,是其内心世界的折射,也是其赏梅爱茶的高雅品格之物化。梅与茶同入画境的作品,吴昌硕画了很多(见图2、图3)。梅的幽香,茶的清香,一如两位佳人,相搀相依,意蕴绵绵,一个是香自苦寒来,一个是沸水煎香魂。傲骨铮铮也好,柔软似水也罢,都是以别样的盛开方式,绽放出生命的美丽与芬芳。据说吴昌硕喜用紫砂壶品茶,每完一幅画作,便将字画悬挂于墙上,而后手握茶壶,边品茗,边赏字画,达至物我两忘的境界。
有一颗大雅之心,让生命活得更加舒展与释然,这是许多现代人的梦想。尽管千利休的审美志趣和吴昌硕先生的人生境界常人难以企及,但世间万事万物的变化常常由表及里、由量及质,只要勤奋的想象,再辅以勤快的手,适时营造出有形的雅境,雅意便如茶香般沁人心肺……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种很美的心理惯性。渐渐的,一颗从容于红尘的大雅之心便拥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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