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贞嫂的旗袍

这旗袍，贞嫂如何穿得出去。
二十年不见天日的红丝绸旗袍，飘飘柔柔的勾起贞嫂好多好密的心思。贞嫂穿不出去，每年只从箱底里拿出来看一眼。这些年日子过得红火了，就生出了想要穿它的念头。还是不敢，女儿都十八岁了，四十岁的妈还敢穿得出这件撩动人心的红旗袍吗？
贞嫂不敢穿，每年就偷偷地多看它几眼。贞嫂看一眼那旗袍，心里就涌上来一阵委屈，就想起母亲的话。
二十年前的母亲对贞嫂说：妈结婚时穿这旗袍好鲜亮。你父亲那时开那么大的生意，好红火哟，到老都没敢欺负你妈一回。你要出嫁了，没有好嫁妆，这件旗袍就给你。结婚头一晚上一定要穿上啊。
贞嫂结婚那晚上将旗袍拿了又拿，没敢穿。
只好放在箱底，一压二十年。
丈夫金生一回回对贞嫂说：你他妈真贱！金生用一个贱字把贞嫂贬得一文不值。金生认为这样骂简单，一个贱字什么味都出来了，再用不着费多余的口舌。金生看到贞嫂将旗袍翻出来，想吃辣椒又怕辣的那一副模样，斜了眼对贞嫂说：你穿出去我跟你磕一百个响头！贞嫂就默默地将旗袍放进箱底去。
女儿说：妈，你穿上吧！
贞嫂做一手细针密脚的鞋活儿，一家大小的鞋子，热的冷的，一年要做十几双。日子过宽裕了，金生说不做鞋，买鞋穿，贞嫂不听，一双一双还是细针密脚地做。金生不管了，骂一声“贱”，任她做。墙上挂的新布鞋一排一排多起来。金生不穿，依旧买鞋穿，也给贞嫂买，还给贞嫂买回一身一身漂亮鲜艳的衣服。贞嫂看着那些衣服，擦一擦委屈得红了的眼睛说：“穿不出去啊！”又撩起金生一声“贱”！
在外跑服装生意跑得好红火的金生，每回给贞嫂带衣服，都是漂亮鲜艳的时装。贞嫂每见金生给她带一件回家，心就颤一次。金生在外面泡女人，给人家女人买一件，必定给贞嫂也带回同样的一件，贞嫂看看自己粗糙的手，晒得黑红的脖颈和胳膊，赌气想穿一穿的念头又打消了，就将那些衣服压进箱里去。
贞嫂再也不愿意金生给她带衣服回家，有一回金生回家没给她带衣服，贞嫂一喜，给丈夫多做了几样菜，在丈夫面前抬起头来，笑也多了。金生一惊：这婆娘变样了，这婆娘快老了还能变。以后金生有几次没给她带衣服回家，贞嫂脸上的笑容更多了，更舒展了。不过一时也在心里生出许多空荡，像有一件什么东西在那里悬着，时时刻刻要掉下来一样。
贞嫂觉得心里不踏实，转了个弯问金生：“这阵……你没有买衣服吧”？
金生说：“你不穿，再买也等于白买！”
贞嫂脸上的笑跑不动了，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掉下来，在那里砸出嗵的一声响。
贞嫂抬起头又低下了去。
贞嫂好悔：结婚那一晚为何不穿一穿那红旗袍？
贞嫂自己也不明白：结婚穿不穿旗袍与自己的命运又有么关系。
贞嫂将旗袍从箱底里翻出来，她发觉自己与这旗袍的距离越来越大了。她不禁从心里生出一丝悲哀来。
贞嫂又一次抖开那件旗袍的时候，女儿进来了。女儿说：“妈，你穿吧。”女儿说：“妈，我看你就像这旗袍。”
贞嫂说：“妈象旗袍？”
女儿说：“把自己关在箱子里，都快糟烂了。妈你把这件旗袍穿出去，保你艳得没法比，好生气气爸那个混蛋！”
贞嫂摇摇头。
女儿说：“妈你就穿吧你穿吧你穿吧！“
金生出门回来的那一天，又给贞嫂带回一件衣服。这回是女儿接了那件衣服。金生说是给你妈买的。女儿一把夺了过来，连箱子里翻出来的那些衣服一起揉作一团摔在地上。女儿说：“爸你再不要给妈买这些衣服了。这些衣服妈不能穿！我让妈穿一件给你看。那件妈穿最合适了。
金生说：“还是女儿知妈的心。“
女儿说：“不！这件衣服是我们家里的，跟妈一样在箱子里压了二十年。爸你睁大眼睛好生看着，妈穿出来漂亮不漂亮。”
贞嫂穿着女儿的半高跟皮鞋，从房里一歪一扭地走出来，红丝绸旗袍穿在身上，映红了贞嫂的半个脸。
红丝绸旗袍将个丰满的贞嫂从上到下曲曲弯弯地鲜了个透。贞嫂胸前一对隆起之物飘柔得令人心旌摇荡。脸上脖颈上往日的糙红这时变成了健康红润的肤色，也是因了这身旗袍的渲染，平日被粗糙掩饰得平平淡淡的圆圆的鼻头和秀气的眼睛，此时玉润珠圆，也和这身旗袍一起大放光彩了。
金生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老婆。金生一愣，突然一下子乐了：嘿！这婆娘真贱！真的就穿了。俏起来让人心里还蛮慌哩！
贞嫂见了丈夫的傻样，心里如兔子蹦得响。她不自然地用手在旗袍上这里扯扯，那里揪揪，怯怯地对丈夫说：“丫头说这旗袍搁久了，怕糟烂，硬扯着要让我穿，看还能穿不。”
女儿急了，用劲瞪一眼妈：“妈，你不就是一心穿给爸看的吗？”
贞嫂羞含半眼怨含半眼地嗔了女儿一个瞪眼圆：“死丫头！尽乱说。”
女儿听见妈妈又低低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这旗袍，也不能天天穿呀？” 76